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部，高志豪和宋晓倩在黑暗狭窄的缝隙中艰难穿行。身后追兵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被扭曲放大，在这由废弃金属构成的迷宫里回荡，难以分辨具体方向和距离，只觉得无处不在，步步紧逼。
高志豪用没受伤的左臂艰难地拨开垂挂的电缆和尖锐的金属凸起，将宋晓倩护在身后。右肩的伤口每一次摩擦到冰冷的车体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脚下的地面泥泞而杂乱，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被废弃的零件绊倒。
这条缝隙并非死路，它蜿蜒曲折，时而拓宽，时而收窄，如同废弃车辆山脉中的一道天然裂痕。阳光几乎无法透入，只有偶尔从极高处的缝隙漏下的一丝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边！”高志豪压低声音，发现左侧出现一个仅容人匍匐通过的缺口，通向另一堆车山的下方。他们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追兵。
宋晓倩毫不犹豫地跟着钻了进去。里面空间稍大，像是一个由几辆卡车车斗挤压形成的小小空洞，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机油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
两人暂时停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车壁，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外面搜寻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但并未停止，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
“那条短信……是陷阱……”宋晓倩的声音带着压抑后的颤抖，汗水浸湿了她的发梢，“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来。”
高志豪面色阴沉如水，努力平复着呼吸。“不完全是。”他低声道，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藏身之所，“那个假工人，他给了我们警告。”
“快走”那两个字，无疑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冒死发出的信号。这说明，发出短信的人，或者这个所谓的“老周”系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可能存在着某种变数。
“我们现在怎么办？根本不知道出去的路，他们肯定把大方向都守住了。”宋晓倩感到一阵绝望，这座巨大的钢铁迷宫，此刻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坟墓。
高志豪没有立刻回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进入废车场后的每一个细节：岗亭的黑板箭头、岔路口的细微标记、那个哼着歌的假工人、引擎盖上的警告……
标记！那些标记！
如果这是一个引他们入瓮的陷阱，为什么最初的标记指向的是那个假工人？假设标记系统是真的，是“老周”留下的，那么那个假工人可能是中途掉包，或者“老周”已经暴露并被控制，敌人利用了他的标记系统？
但最后那个警告……说明真正的“老周”或许还在附近，并且知道他们来了，甚至可能在暗中观察？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高志豪脑中闪过。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投向这个小小空间顶部，那里有几根扭曲的车架交错，形成一个狭窄的视野缝隙，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我们不能在地面跟他们捉迷藏。”高志豪的声音变得果断，“他们熟悉这里，我们永远被动。要上去，从上面走，既能看清路线，也能避开大部分搜索。”
“上去？”宋晓倩愕然地看着几乎垂直的、光滑又尖锐的废弃车体，“这怎么上得去？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
“目标是大，但视野也更大。总比在下面被堵死在某个角落里强。”高志豪忍着剧痛，活动了一下右肩，“而且，他们未必料到我们敢爬上去。帮我一下。”
他蹲下身，示意宋晓倩踩在他的左腿上。宋晓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踩上去，手扶住旁边的车壁。高志豪深吸一口气，凭借左腿和腰腹的力量，猛地向上托举！
宋晓倩借力向上攀爬，手指抓住上方一辆轿车扭曲的窗框，身体轻盈地向上探去。废弃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但在外面风声和远处搜索声的掩盖下，并不算突兀。
她成功爬上了那辆轿车的顶部，然后立刻伏低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比震撼的景象——无数报废车辆堆积成山，高低起伏，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钢铁丛林。远处，几个小黑点正在车山之间移动，显然是搜索者。而更远处，废车场的边缘铁皮墙模糊可见。
“能看到出路吗？”下方传来高志豪压抑的声音。
“看不到明显的路，但是能看到方向！远处好像有个水塔，我们可以朝那个方向迂回！”宋晓倩快速回应，并伸出手，“快，我拉你上来！”
高志豪的攀登困难得多。右肩使不上力，几乎全靠左臂和双腿的力量。有几次险些滑落，幸好宋晓倩死死抓住他的左手，再加上他蹬踩借力，才艰难地爬上了车顶。伤口估计已经裂开，温热的血液渗出了绷带，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
两人伏在车顶，快速移动。从一个车顶跳跃到另一个车顶，有时需要攀爬一小段陡峭的金属斜坡。这无疑极其危险，脚下是光滑的漆面或锈蚀的钢板，一不小心就可能滑落深渊，但视野的开阔让他们重新夺回了一丝主动权。他们能够提前发现远处搜索者的动向，从而选择更安全的路径。
有一次，他们刚刚爬过一道隆起的“山脊”，就看到一队三人小组从他们刚才藏身区域的下方通道穿过，浑然不知目标就在头顶。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们逐渐向水塔方向靠近时，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突然从下方传来！
“铛！”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高志豪和宋晓倩瞬间僵住，伏低身体，一动不动。
“铛！铛！”又是两声，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这不是随意的敲击，更像是信号！
紧接着，他们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改装过、焊接着防撞栏的皮卡车，竟然在迷宫般的底层通道里高速穿行，扬起漫天尘土，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来！车斗里站着两个人，正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
他们被发现了！那个敲击声，是定位！
“跳！”高志豪大吼一声，拉着宋晓倩就从他们所在的卡车车顶，向着侧面另一堆稍矮的车辆跳去！
几乎在他们跳离的瞬间，“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击打在刚才他们停留的位置，溅起一串火星！
对方动枪了！
两人重重落在下方的车顶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高志豪差点背过气去，右肩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宋晓倩也被震得气血翻涌。
皮卡车一个急刹，停在下方通道，车斗里的人举枪试图瞄准在高处移动的两人。
“在那里！上面！”叫喊声和脚步声从多个方向汇集过来。
他们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从高处获得的优势瞬间丧失，反而成了活靶子！
高志豪和宋晓倩只能连滚带爬地在车顶上奔跑，利用车辆的起伏和扭曲作为掩体，躲避可能飞来的子弹。但活动的空间正在被快速压缩，搜索者正从四面合围。
就在他们几乎要被逼入绝境，前方是一处近三米高的断层，无路可走时——
“哐当！”
一声突兀的巨响从他们侧下方传来！
听起来像是一扇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车架上。
紧接着，一个沙哑而急促的声音低吼道：“这边！快！不想变蜂窝煤就跳下来！”
高志豪循声望去，只见下方一辆被压扁的巴士旁边，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隐藏的金属小门，一个穿着同样沾满油污工装、戴着鸭舌帽的老者正探出半个身子，焦急地朝他们招手。老者的脸被帽子和阴影遮挡大半，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明亮。
是陷阱？还是生机？
没有时间思考了！身后的追兵已经逼近，皮卡车正在试图调整角度瞄准他们。
高志豪与宋晓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赌了！
两人毫不犹豫，朝着那老者的方向，纵身向下方跳去！
老者迅速向后一让。两人重重落在小门内的水泥地面上，摔得七荤八素。
“进来！”老者低喝一声，猛地将沉重的金属门拉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被彻底关上、锁死。最后映入高志豪眼帘的，是老者那张布满皱纹和油污、却写满冷静与果决的脸。
门外，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奔跑而至的脚步声，以及子弹打在金属门上发出的“砰砰”闷响。
门内，一片黑暗。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光源，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的混凝土阶梯。
空气中弥漫着地下特有的潮湿和尘土的味道。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容置疑的意味：“跟我走。别多问，要想活命，就跟上。”
老者转身，沿着阶梯快步向下走去，身影迅速融入黑暗。
高志豪和宋晓倩挣扎着爬起身，忍着全身的疼痛，没有任何犹豫，紧跟了上去。
这条突然出现的地下通道，究竟是通往终极陷阱，还是绝处逢生的希望？那个神秘的老者，是否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老周”？
阶梯向下延伸了大约十几级，便转为一条狭窄的混凝土通道。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尘土、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味。唯一的光源来自通道尽头，那是一扇虚掩着的铁门缝隙里透出的昏黄灯光。
老者的脚步很快，却异常轻盈，几乎听不到声音，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高志豪和宋晓倩紧随其后，全身的神经依旧紧绷，耳朵竖起着，警惕着身后那扇厚重铁门外的动静以及前方未知的一切。
门外的叫骂声和枪击声已经听不到了，不知是隔音效果太好，还是追兵放弃了强攻。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走到通道尽头，老者推开那扇虚掩的铁门。更加明亮一些的光线涌出，伴随着低沉的发电机嗡鸣声和一股热咖啡的香气。
门后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空间。
这里不像想象中阴暗的地下室，反而更像一个拥挤但功能齐全的临时指挥所或者安全屋。空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由粗糙的水泥墙和支撑的金属架构成。顶部吊着一盏简易的LEd灯，发出冷白色的光。
墙壁上钉满了各种图纸——有些是手绘的废车场结构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箭头；有些是打印出来的城市地图，某些区域被红笔圈出；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面的人影难以辨认。
房间中央是一张旧木桌，上面摆着几台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界面和跳动的信号波形图。桌角放着一个老式的军用无线电设备，指示灯幽幽地闪烁着。旁边是一个正在咕嘟冒泡的咖啡壶，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桌子另一边，堆放着一些打开的军用口粮包装、瓶装水，以及一个打开的医疗箱，里面药品和绷带一应俱全。
老者走到桌边，拿起咖啡壶倒了三杯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他将其中的两杯推给刚刚跟进来的高志豪和宋晓倩，自己则拿起第三杯，深深呷了一口，仿佛要用这滚烫的液体驱散什么。
“喝点。能提神，也能压惊。”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之前的急促，多了几分沉稳。
高志豪和宋晓倩没有动那杯咖啡，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空间和眼前的老者。老者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年纪大约六十上下，皱纹深刻，尤其是眉宇之间，仿佛常年紧锁。油污掩盖不住他脸颊上一道陈年的疤痕，从颧骨延伸到下颌。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口，那是一双长期与机械和工具打交道的手。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锐利、冷静，像鹰隼一样，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们的打量，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你是谁？”高志豪率先开口，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有些干涩，“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