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着层淡青,陈氏坞堡的鸡刚叫头遍,陈大湖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从草铺起身,粗麻短褐的衣角蹭过炕边的干草,没有叫醒还睡着的于木三人。院角的石磨旁,昨日泡好的黄豆胀得圆滚滚的,泛着莹润的金黄,是今早磨豆腐的要紧物件。
“大湖哥?” 西厢房的门 “吱呀” 一声轻响,李莲端着半盆清水走出来,蓝布衫的领口还沾着点晨起的露水,在晨光里透着点鲜活。她见陈大湖正弯腰检查石磨的磨盘,赶紧把水盆往石墩上放,“我来帮你刷磨盘吧?昨天看二嫂刷过,用草木灰水擦,磨出来的豆浆才干净。”
陈大湖直起身,指腹蹭了蹭磨盘边缘的旧痕 —— 这石磨是请坞堡里的王石匠凿的,磨齿深浅均匀,只是用了些时日,边缘沾了层细密的豆渣。“你慢些,磨盘沉,别磕着。” 他从墙角拎出半袋草木灰,往水盆里撒了些,“先泡会儿,等会儿我推磨,你帮着往磨眼里添豆子就行,那活计轻省。”
李莲点点头,蹲下身用粗麻布蘸着草木灰水,一点一点擦着磨盘。她的手不算细嫩,掌心里还带着以前在李家劈柴留下的薄茧,却格外稳当,连磨齿缝隙里的豆渣都擦得干干净净。陈大湖看着她低头干活的模样,想起去年定亲时,她躲在李狗子身后,只敢露半张脸的怯生生模样,如今倒添了几分利落。
“大湖哥,你看这样成不?” 李莲擦完一面,抬头递过麻布,眼里带着点期待。磨盘被擦得露出青灰色的石质,连磨齿都透着干净。陈大湖接过麻布,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愣,李莲赶紧低下头,耳尖红得像院角刚开的石榴花。
“成,比我擦得还干净。” 陈大湖清了清嗓子,把泡好的黄豆倒进竹筛里控水,“等会儿添豆子的时候,一次别添太多,不然磨出来的豆浆会粗。” 他说着,伸手转动磨盘,石磨发出 “吱呀” 的轻响。
李莲攥着竹勺,站在磨眼旁,见磨盘转起来,就小心翼翼地往磨眼里添了勺黄豆。黄豆顺着磨眼滑进去,很快就有乳白的豆浆顺着磨盘缝隙流出来,滴进下面的木桶里,散发出淡淡的豆香。“大湖哥,这豆浆看着比上次的还浓。” 她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眼睛亮了亮。
“那是你豆子添得匀。” 陈大湖推着磨盘,脚步稳健,额角很快渗出细汗。他看李莲站在旁边,时不时伸手帮着擦磨盘边缘的豆浆,又道,“累了就去院门口歇会儿,竹凳上有我阿母晒的帕子,擦汗用。”
李莲摇摇头,手里的竹勺没停:“不累,我在家也要喂猪、挑水,这点活计算啥。” 只是话刚说完,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 昨晚想着今天要早起帮工,竟没睡安稳,半夜还醒了两回,生怕误了时辰。
陈大湖看在眼里,推着磨盘的力道放缓了些:“等会儿磨完豆浆,你就去歇会儿。” 他知道李莲刚到陈家,总怕自己闲下来被嫌弃,事事都想往前凑,却忘了自己前几日还被李狗子折腾得没好好休息。
磨完两桶豆浆时,天已经大亮。陈李氏端着刚蒸好的粟米糕从灶房出来,见两人正忙着把豆浆往陶锅里倒,笑着喊:“先歇会儿,吃块糕垫垫!这糕里加了红糖,甜得很,莲儿你尝尝。”
李莲刚想推辞,就被陈大湖塞了块温热的粟米糕。糕体松软,咬一口满是枣泥的甜香,比她在家吃的糙麦饼好吃多了。“谢谢大湖哥,谢谢伯母。” 她小口嚼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大湖自己也拿了块糕,见她嘴角沾了点东西,没多想就伸手帮她擦掉。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温热柔软,两人又都顿住了。陈大湖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看陶锅里的豆浆:“快吃,等会儿还要滤豆渣,晚了赶不上给酒楼送豆腐。”
李莲低下头,把剩下的糕飞快塞进嘴里,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连红糖的甜味都变得格外浓。她偷偷抬眼,见陈大湖正专注地看着豆浆,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硬朗,忍不住又红了耳尖。
滤豆渣的活计是陈大湖和李莲一起做的。陈大湖把纱布绷在木架上,李莲则小心翼翼地把豆浆倒进纱布里,两人配合得格外默契。纱布上的豆渣细细的,李莲还不忘用木勺轻轻按压,把豆浆挤得干净些:“二嫂说,这些豆渣能蒸窝头,掺点野菜,孩子们爱吃。”
“嗯,等会儿让我阿母蒸上。” 陈大湖把滤好的豆浆倒进陶锅,又往灶膛里添了些柴,“你去把昨天洗好的粗布拿过来,等会儿豆腐凝好,要包在布里压成型。”
李莲应了声,快步往厢房走。路过院门口时,正好看见田婶子拎着菜篮走过,田婶子笑着打趣:“莲儿,跟大湖干活呢?这孩子实诚,你跟着他,以后不受委屈。”
李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赶紧点点头,拎着粗布就往回跑。进了院,见陈大湖正往陶锅里撒石膏粉,于木两兄弟也起来一起做豆腐。 她没敢打扰,悄悄把粗布放在石桌上,站在旁边看着。
“过来帮我搅豆浆。” 陈大湖见她回来,递过一根木勺,“顺着一个方向搅,别停,直到豆浆开始凝。”
李莲接过木勺,按陈大湖说的,慢慢搅着豆浆。温热的豆浆在手里晃动,渐渐开始凝结成细小的豆花,像碎雪一样浮在水面。“大湖哥,你看,凝了!” 她惊喜地喊出声,眼睛亮得像星星。
陈大湖凑过来一看,笑着点头:“成了,这就把布铺在木框里,等会儿压上石头,下午就能切豆腐了。” 他说着,伸手接过李莲手里的木勺,“你去歇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弄。”
李莲却没走,而是帮着把粗布铺在木框里:“我帮你铺布,你放豆花,这样快些。” 她的手指很巧,粗布铺得平平整整,连边角都捋得服服帖帖,比陈大湖自己铺的还规整。
等把豆花倒进木框,压上石头,已经是巳时。陈大湖看李莲站在旁边,时不时伸手帮着调整石头的位置,又道:“你去厢房找我阿母,她昨天说要教你缝布兜,以后装豆腐用。”
李莲愣了愣,有些犹豫:“我…… 我缝得不好,怕缝坏了。” 她在家只缝过自己的旧衣裳,针脚歪歪扭扭的,哪敢碰陈家要用来装豆腐的布兜。
“没事,我阿母有耐心,会教你。” 陈大湖推着她往厢房走,李莲这才点点头,跟着陈李氏进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