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坞堡的日头刚爬到中天,暑气就像浸了油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陈李氏坐在院角的石榴树下,手里捏着半根没织完的麻线,眼神却总往坞堡入口的方向飘。赵小草蹲在灶台边,正把于甜杏今早留下的精米淘洗干净,白花花的米粒在粗瓷碗里滚来滚去,映得她眼里也亮堂堂的 —— 自于甜杏去那 “远房表亲家” 做工,家里总算告别了顿顿野菜粥的日子,连陈李氏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阿母,这米淘三遍够不够?” 赵小草抬头问,指尖还沾着细碎的米糠。她手里的陶碗豁了个小口,还是于甜杏特意留下的 “好物件”,比家里其他漏底的碗好用多了。
陈李氏收回目光,摆了摆手:“够了够了,这精米金贵,别淘太多遍,把米香都淘没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两个小姑娘的啜泣声。
“阿婆!二舅母!” 熟悉的呼喊声带着哭腔,赵小草手里的陶碗差点脱手,陈李氏也赶紧站起身,往门口望去。只见陈桂花挎着个破布兜,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额角沾着汗渍,一手牵着董麦,一手抱着董粟,两个孩子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短褐上还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我的乖囡!这是咋了?” 陈李氏快步迎上去,伸手就去抱董粟,小姑娘吓得往陈桂花怀里缩了缩,哭声更响了。赵小草也赶紧放下陶碗,拿起粗布巾跑过去,给董麦擦脸上的眼泪和泥痕:“麦子,别哭了,告诉二舅母,是不是你们阿婆又欺负你们了?”
陈桂花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纸,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阿母,二嫂,董家…… 董家出大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些气息,才断断续续地说,“董老三的儿子董元宝,得了伤寒,烧了三天三夜,镇上的大夫都找遍了,药喝了一帖又一帖,烧就是退不下去,现在都胡言乱语了!”
“伤寒?” 陈李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年月,伤寒就是要命的病,去年坞堡里就有户人家,一个孩子得了伤寒,没几天就没了,她攥紧陈桂花的手,指腹的老茧蹭得人发疼:“那董家现在咋样了?董老三没辙了?”
陈桂花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董老三急得满嘴燎泡,昨天就把县上的老郎中请来了,老郎中把了脉,说要是再退不了烧,孩子就…… 就没救了。” 她怀里的董粟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搂着陈桂花的脖子,小声哭着喊 “娘”。
赵小草听得心里发紧,忍不住问:“那他们找你回来干啥?董婆子平时不把你当人看,这会儿倒想起你了?” 她想起上次去董家送米,董婆子叉着腰骂人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桂花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是董老三的外舅,就是镇上开杂货铺的那个,他听粮铺的王掌柜说,上次大湖哥发高烧,昏迷不醒,最后是阿嫂带回来的药救过来的。董老三昨晚就跑回董家,跟董老头两老口商量了半宿,今天一早董老头就发话,让我回陈家,要阿嫂把那‘神药’带回来,救救金宝的命。”
“要我们?” 赵小草冷笑一声,“当初他们怎么对阿嫂的?怎么对你的?现在有事了才想起我们陈家,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转头看向陈李氏,“阿母,咱们可不能轻易答应,得让董家知道,咱们陈家不是好拿捏的!”
陈李氏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陈桂花哭红的眼睛,又看了看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心里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孩子是无辜的。伤寒这病,耽误不得,要是真没了,董家怕是要记恨桂花一辈子。” 她顿了顿,又问,“董老头没说别的?就只是要药?”
“说了说了!” 陈桂花赶紧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董老头说,只要能救回金宝,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以后再也不刁难我和孩子们了,还说等金宝好了,就托人给我找个镇上的活计,让我能自己挣点工钱。”
赵小草还想反驳,陈李氏抬手拦住了她:“行了,先不说这些。甜杏去上工了,要傍晚才回来,那药都在她自己收着,我也不知道具体放哪儿。咱们先让桂花和孩子们歇歇,给她们做点吃的,等甜杏回来了,再跟她商量。”
说着,陈李氏就去拉陈桂花的手:“快进屋坐,一路跑过来肯定累坏了。小草,你去把早上剩下的白面拿出来,给孩子们烙两张饼,再煮点稀粥,让她们垫垫肚子。”
赵小草虽不情愿,却也知道陈李氏说得在理,只能应下:“哎,我这就去。” 她转身往灶房走,心里却想着,等于甜杏回来了,一定要让董家好好赔罪,不能就这么轻易把药给他们。
陈桂花带着孩子们进了屋,董麦和董粟这才止住哭声,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这屋子还是土坯墙,屋顶铺着茅草,墙角堆着干草,看着简陋得很,可桌上摆着的粗瓷碗却干干净净,墙角还放着个崭新的塑料桶,是于甜杏从 “那边” 带回来的,比家里的木桶轻便多了。
“阿婆,这桶是啥做的?咋这么亮堂?” 董麦指着塑料桶,小声问。她在董家连个完整的木盆都没有,更别说这么光滑的桶了。
陈李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你阿嫂做工的地方给的,叫‘塑料’,比木头还结实,还不漏水。”
董粟趴在陈桂花怀里,看着桌上摆着的几个白面饼,咽了咽口水。她在董家很少能吃饱饭,更别说这么白的饼了。陈桂花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发酸,伸手拿起一块饼,掰了一半递给她:“吃吧,慢点吃,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