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听到“天界”、“魔域”、“战神”等字眼,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半夜发光的惊悚一幕后,李莲花看褚璇玑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那不仅仅是看一个“麻烦”或“怪人”的眼神,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源自未知的忌惮。
他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语气也还是那般不急不缓,但内心的弦却绷得死紧,甚至开始往某些怪力乱神的方向飘去。
“璇玑姑娘,这边走,小心脚下。”他引着她避开路上的碎石,心里想的却是:
得看紧点,这要是一脚把石头踩进地里,或者……直接飘过去,引来旁人注意就糟了。
飘过去?李莲花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一眼她行走时稳稳落地的双脚。
“嗯。”褚璇玑依言而行,对他人的情绪和内心活动毫无所觉,只是本能地跟着这个目前唯一能给她“指令”的人。
终于到了最近的小镇。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褚璇玑对周遭的热闹似乎有些不适,空茫的眼神里难得地透出一丝无措,下意识地往李莲花身边靠近了半步。
李莲花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脑中瞬间闪过话本里那些畏惧阳间人气的孤魂野鬼。
他随即若无其事地侧身,将她稍稍挡在身后,隔绝了部分好奇打量的目光。
(可不能让她在人多处显出原形,或者被哪个不开眼的道士盯上。)
他先是去了木材行,询问修缮楼车所需的木料和工钱。
掌柜的报出一个数字,李莲花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虚弱了几分。
“掌柜的,这价格……能否再商量商量?”他试图讲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李莲花心头一跳,猛地转头,只见褚璇玑正捏着一块展示用的硬木边角料,那木头在她指间如同酥饼般碎裂开来。
木材行掌柜瞪大了眼睛:“姑娘,你……”
李莲花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用抢的将褚璇玑拉到自己身后,对着掌柜连连拱手赔笑:
“对不住对不住!家妹……自幼力气异于常人,绝非有意损坏!这块料子我们赔,我们赔!”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痛从几乎空瘪的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塞过去,心里嘀咕:这力气……怕不是个大力鬼王?
拉着褚璇玑匆匆离开木材行,李莲花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停下脚步,看着一脸无辜、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的女煞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保持平静:“璇玑姑娘,在外面,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不要用力,明白吗?”
他暗自补充:也别突然消失或者穿墙,更别现出青面獠牙的原形。
褚璇玑看着他,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李莲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无力感更深。
这简直像是揣着个不知是神是鬼是妖是魔的炮仗走在闹市里。
时近正午,李莲花腹中饥饿,掂量着怀里仅剩的五文钱,在路边摊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他刚坐下,一直安静的褚璇玑忽然转过头,空茫的眼睛看向他,清晰地说了一个字:
“饿。”
李莲花手一抖,刚拿起的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他内心震惊万分:‘……饿?!她竟然知道饿?!’ 这一路上她不吃不喝也毫无表示,他见她寒暑不侵、味觉全无,只当她六识残缺,连同这饥饱之感也一并缺失了。
搞了半天,不是没有饿感,只是反应格外迟钝,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
震惊归震惊,他看着褚璇玑那直勾勾的眼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又摸出两文钱,对摊主道:“老板,再加一碗面。”
‘这下好了,只剩三文钱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两碗面刚上桌,李莲花正准备开动,就见对面的褚璇玑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几乎是瞬间就将她面前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底都喝得一滴不剩。
然后,她便睁着一双空茫的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面前这碗刚挑起一筷子的面。
“……”李莲花看着手里这口还没送进嘴的面,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对面,以及那双写满“等待投喂”的眼睛。
内心的震惊瞬间被现实的窘迫淹没,崩溃感排山倒海而来:‘……我……我的面!这才一眨眼的工夫!
她难道不知道一人一碗,各吃各的吗?!看她这架势,怕不是个饕餮转世?以后看着点,别等下饿极了把桌子也啃了,或者……因为没吃饱就把我当成点心!
我这哪里是捡了个帮手,分明是请回来一尊吞金噬主的祖宗!’
他捂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胸口,感觉碧茶之毒的发作都比不上此刻的心塞。
养不起,真的养不起!这修楼的债还没着落,眼看就要先被吃垮了!
最终,李莲花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脸壮烈就义般的表情,将自己这碗几乎没动过的面,推到了褚璇玑面前。
“吃吧。”
拉着褚璇玑匆匆离开面摊,李莲花额角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哪是带了个“麻烦”,分明是揣着个危险又能吃的“移动炸药包”逛集市——既要防她误触炸了场子,还得担心她饿极了抢别人的吃食。
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时,红艳艳的果子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格外诱人。
褚璇玑的脚步顿住了,视线落在那一串串糖葫芦上,空茫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好奇”的光芒。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动。鬼……应该不吃人间烟火吧?他摸出最后两文钱,抱着一种试探的心态,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尝尝这个。”
褚璇玑接过,学着旁边小孩的样子,咬了一口。
糖壳碎裂,她细细咀嚼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吐出来,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甜吗?”李莲花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她感受不到甜味,只是觉得口感有些奇特。
李莲花看着她机械咀嚼的样子,心里那点因她露出“好奇”而产生的微妙波动又沉了下去。连味觉都没有……看来不是饿死鬼。但那她到底是什么? 他非但没有解惑,反而更迷茫了。
他带着她,用仅剩的钱买了最便宜的干粮和必要的伤药,又去车行雇了辆最破旧的板车,将莲花楼的“残骸”和能用的东西勉强拖上。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板车吱呀作响,狐狸精跟在车边,褚璇玑则安静地坐在一堆破烂木头中间,手里还拿着那串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眼神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或者说,什么也没想。
李莲花拉着车,感受着绳勒在掌心的疼痛,思绪纷乱。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褚璇玑绝非寻常武林中人,甚至可能……不是人。
她那身怪力,残缺的六识,混乱记忆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加上半夜发光、不畏寒暑、饭量惊人的特性……
一个力大无穷、感官残缺、记忆混乱、可能非人、疑似牵扯神魔之事的危险人物。
留在身边,无疑是抱薪救火。
但若是放任不管……他几乎能预见到她因不谙世事或被有心人(或道士)招惹而可能引发的灾难。
碧茶之毒还没要了我的命,怕是要先被这位不知是仙是鬼的姑娘吓得魂飞魄散。
他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车上的白衣少女。
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脸纯净得不染尘埃,与她身下那堆破烂形成鲜明对比,更与她潜藏的危险(和可能的非人身份)形成诡异反差。
李莲花收回目光,暗自叹了口气,心中默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呃,不对,这好像不对症。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想办法把楼修个大概,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慢慢查探她的来历,或者……寻找能安全“安置”她(或超度她?)的方法。
至于那笔修楼的债……
李莲花看了一眼板车上的“残骸”,又看了看褚璇玑。
这债,怕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不回来了。
如今只求这位“债主”安安分分,别突然显形把他最后这半个楼也给拆了,就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