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南市保卫战胜利后的第七天。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沉重的帷幕覆盖着天际,细细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浸湿了焦土初平的大地,在残破的建筑和新生嫩芽上凝结成冰冷的水珠。
这不是倾盆暴雨,而是连绵不绝的淅沥小雨,仿佛苍穹也在为逝去的生命垂泪。
整个沧南市,乃至通过电波关注此地的整个华夏,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庄严、甚至带着淡淡悲怆的氛围所笼罩。
街道上的喧嚣刻意压低了,店铺门前的国旗降下半旗,在风雨中静静垂落。
网络空间里,喧闹的,吸人眼球的娱乐话题暂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的主色调、肃穆的悼词和自发点燃的虚拟烛光。
沧南市东北方向,二龙山苍翠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山下,沧澜江水呜咽东流。
就在这山脚与江畔之间,一片庄严肃穆的区域内,矗立着数十年前反抗侵略战争胜利后建造的沧南烈士陵园。
青松翠柏经雨水洗礼愈发苍劲,一座座洁白的墓碑如同沉默的卫士,排列整齐,守望山河。
而今天,陵园前方的巨大纪念广场及延伸出的堤岸空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却又寂静得只剩下风雨声。
最前方,纪念墙与花圈环绕的主席台前: 以西南军区聂首长为代表,数十位肩扛将星、面容肃穆的高级军官整齐列队。
旁边,是陈安率领的武魂协会核心层——凝光、胡桃、甘雨、刻晴、夜兰静立一侧,郝军、赵文、曹文轩、赵娇、新任沧南分会长赵空城等人紧随其后。
所有人皆身着协会制服,胸前佩戴白花,雨水顺着帽檐或发丝滑落,无人擦拭。
纪念广场中央是数千名参与此战的军人和各地支援的武魂协会成员方阵。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军装,更显厚重。
广场外侧及堤岸是自发前来吊唁的数万沧南市民。
他们扶老携幼,手持白色或黄色的菊花,沉默地站立在雨中,许多人眼中含着泪光,更有失去亲人的家属,压抑着低低的抽泣。人群蔓延开去,几乎看不到尽头。
隐秘角落处全国多家主流媒体的摄像机静静记录着这一切,信号传遍大江南北。
网络直播的屏幕上,弹幕如海之浪潮汹涌不断,却只有“英魂不朽”、“山河永念”、“致敬”、“泪目”等简单的词语划过。
上午十时整。
“鸣——!”
低沉雄浑、穿透雨幕的汽笛声,从沧澜江上停泊的舰船,从城市各个角落,同时长鸣,回荡在天地之间,持续三分钟。
这是对逝者最高规格的致敬,声音苍凉而悲壮,击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汽笛声歇,全场肃立。
聂首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台前雨水打湿的发言席。
“同志们,同胞们。”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并不高亢,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压过了风雨声。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烈士长眠的土地上,站在被英雄热血浸染过的江畔。我们脚下的每一寸泥土,都可能见证过牺牲;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混合着勇气与忠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陵园深处。
“七日前,就在这里不远的地方,一场关乎百万人存亡的战役落下帷幕。我们赢了,赢得很艰难,赢得很悲壮。胜利的代价,是无数优秀儿女永远闭上了眼睛。他们之中,有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有经验丰富,本该享受天伦的老兵;有毅然告别家人,从四面八方驰援而来的兄弟;更有我们沧南本土,为守护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雄。”
“他们听不到今天的汽笛,看不到降下的半旗,也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冷雨了。”聂首长的声音有些低沉,但随即变得铿锵有力,“但是,他们能听到!他们能听到沧南市重建的号角,能听到孩子们重返校园的笑声,能听到工厂重新运转的轰鸣!他们看得到!他们看得到军旗依旧在阵地飘扬,看得到万家灯火再次点亮夜空,看得到这片他们用生命扞卫的土地,正在伤痛中顽强站起!”
“他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守卫。他们守卫的不是冰冷的国土线,而是线后亿万个家庭的炊烟,是孩子安睡的摇篮,是老人慈祥的笑容,是我们这个民族延续五千年的文明薪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铁血之气,“牺牲,从不是军人的追求;但当牺牲成为必须,他们义无反顾!因为在他们身后,是祖国,是人民,是你们!”
“今天,我们悼念逝者,更要从逝者手中接过旗帜!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精神必将永存!我,西南军区司令员聂怀远,在此代表全体将士郑重承诺:英雄守护的土地,我们必以生命扞卫!英雄未竟的事业,我们必以奋斗实现!请先烈安息,请人民放心!”
“敬礼——!”
随着聂首长一声令下,全场乃至全国,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哪怕是远在京都的大阁老都齐刷刷抬起手臂,向长眠的烈士,致以最庄严的军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礼毕。
聂首长退回原位。
陈安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接替了发言席的位置。
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协会制服流淌,他年轻的面庞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静与成熟。
“我是陈安,一名魂师,也是武魂协会的负责人。”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与聂首长的铁血铿锵互为映照。
他微微鞠躬,然后抬头,目光扫过协会同僚,扫过在场的市民,也仿佛望向镜头后千千万万的魂师与普通人。
“这场战争,让我们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魂师,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觉醒超越常人的力量,并非为了凌驾于谁,而是为了在灾变降临、在黑暗来袭时,有能力站在最前面,为身后无力抵抗的人们,撑起一片天空。”
“牺牲的烈士中,有军人,有协会成员,更有普通民众。赵空城将军义无反顾冲向兽潮,拼死击杀一只万年魂兽;沧南市武魂协会前会长严浩,为救被困居民,战至最后一刻;还有更多我不知道名字,甚至来不及看清面孔的军人,协会成员、自由魂师,他们和我们一样,曾为突破瓶颈欣喜,曾为获得新魂技雀跃,曾有着各自的梦想与牵挂。”
“但当号角吹响,命令下达那一刻,他们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转身,面向兽潮,将后背留给要保护的人。魂力会耗尽,身体会受伤,生命会消逝,但那一刻迸发出的意志与勇气,比任何魂技都更璀璨,比任何武魂都更高贵!”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武魂协会,不仅是魂师管理与互助的组织。从今天起,它更应是一面旗帜,一种传承。传承的不是力量,而是使用这份力量的‘责任’与‘初心’。我们将以严浩会长等牺牲同仁的信念为灯塔,指引协会前行的方向。我们将继续与军方并肩,与人民同在。我们承诺,将竭尽所能,培养更多有担当、有温度的魂师,将牺牲战友们用生命守护的‘希望’,一代代传递下去。”
“魂师的力量源于天地,更应馈赠于天地间的人。逝者已矣,生者前行。我们纪念他们最好的方式,不是沉浸在悲伤中,而是带着他们的那份信念,努力活得更好,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建设得更加坚固、繁荣、充满生机。”
“愿英魂安息,愿生者坚强。山河无恙,魂佑华夏。”
陈安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没有豪言壮语,却更触动心弦。
许多市民掩面而泣,魂师队列中,不少人攥紧了拳头,眼神愈发坚定。
全国各处,一些本以为自身觉醒武魂后便是人上人的魂师不经意间听到路边广播里陈安的发言顿时幡然醒悟。
……
随后,在低沉哀婉的曲调中,聂首长、陈安作为代表,率先缓步走向高耸的纪念碑,将手中的花圈轻轻敬献在碑座前,并深深三鞠躬。
紧接着,军方将领、协会代表、立功官兵代表、烈士家属代表……队伍排成长龙,依次上前敬献鲜花。
白色的菊花、黄色的百合,很快在纪念碑周围铺成一片肃穆的花海。
“脱帽!”
“默哀!”
全场再次肃立,低头默哀三分钟。
只有风雨声,和极远处沧澜江的呜咽。
默哀毕。
“礼兵——就位!”
“鸣枪——!”
陵园一侧,整齐列队的礼兵举起步枪,向天空鸣放。整齐划一的枪声三次响起,划破雨幕的寂静。
“安息吧,战友!”
“一路走好,英雄!”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低沉而压抑的呼唤声从军阵中,从市民队伍里汇聚起来,最终形成一股磅礴的声浪,回荡在陵园上空,冲散了部分阴霾。
仪式结束,人群却久久不愿散去。
许多人走向陵园内部,寻找着新立的或早已存在的墓碑,放下一支鲜花,低声诉说。
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冲刷着墓碑上的名字,也冲刷着生者的哀伤与记忆。
全国直播的镜头缓缓抬起,掠过肃穆的人群,掠过无言的青山,掠过滔滔的江水,最终定格在那座巍峨的纪念碑上,碑文在雨水中清晰可见:
“魂兮归来,守我山河。英烈不朽,浩气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