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将分发物资的具体工作交给了那几位虽然疲惫但依然坚守岗位的战士。
他们熟悉村民的情况,由他们来分配再合适不过。
看着村民们终于喝上了干净的饮用水,吃上了压缩饼干,陈安这才稍稍安心,转身走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布依老村长。
这个峡谷阴暗狭窄,显然不是一个适合长期居住的地方,更像是一个走投无路时被迫选择的避难所。
陈安在老人身边坐下,语气温和询问:布依村长,这里现在具体还有多少人?这三个月……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老村长布依闻言,浑浊的双眼顿时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水雾。
他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用颤抖而庄严的声音说道:陈先生,老朽……老朽代表达里雅布依村幸存的……一千五百六十七人,向您和这两位姑娘,表示……感谢!
一千五百六十七,这个数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一千五百六十七人。
陈安心头一沉,这与官方记录中全村一千九百四十九人的数字相比,足足少了三百八十二人。
这消失的三百八十二人,他们的命运不言而喻。
说着,老村长布依竟要屈膝向陈安跪下。
陈安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托住老人干瘦的手臂:使不得!村长,这可使不得!是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胡桃也快步上前,轻轻扶住老人的另一边胳膊,她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温柔和关切:布依爷爷,我是胡桃。您能给我们讲讲,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刻晴虽未说话,但也走近了几步,默默递上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布依老村长在两人的搀扶下重新坐稳,他感激地看了刻晴一眼,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冰凉的瓶身。
他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越回了三个月前那个平静却被突然打破的清晨。
都是……好孩子啊。
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地开始了叙述。
大概三个月前吧,村里那些早年外出闯荡的年轻人,在赵文队长的带领下,突然都回来了。他们说……说世界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天大的灾难,让我们赶紧准备。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们达里雅布人,祖祖辈辈在这片沙漠里生活了几百上千年,什么没见过?酷暑、沙暴、干旱……哪一样不是要命的天灾?可我们不都挺过来了吗?当时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其实是不太信的。
后来呢?
陈安轻声追问,引导着老人的思绪。
后来……
布依村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仿佛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赵文队长他……就在村子中央,向我们展示了……天神下凡一样的力量。他的手上能冒出光,一拳能打碎一块大石头,还能召唤出……说不清是什么的厉害兵器。我们这才知道,这世道,真的不一样了。
老人的叙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言语组织也并不流畅,但陈安三人还是屏息凝神,努力从那些碎片化的词语和沉重的叹息中,拼凑出那段绝望的迁徙之路。
那个早晨……
老村长的声音开始颤抖,毫无征兆,大地就像发怒的骆驼一样……跳了起来!轰隆隆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脚下的土地裂开了口子……然后,然后就是沙子!无穷无尽的黄沙,像金色的洪水,从天上、从地下涌出来,一下子就把我们的绿洲……吞没了!
他的描述虽然朴素,却充满了画面感。
陈安仿佛能看到那个恐怖的早晨。
熟悉的家园在脚下崩塌,赖以生存的胡杨林和清澈的水源被流沙无情吞噬,世代居住的土木房屋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如同纸糊般垮塌。
我们……我们没办法啊!
老人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家没了,水也没了,只能逃!赵队长带着我们,沿着克里雅河故道,往上游走……他说,上游或许还有活路。
迁徙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他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白天热得能把人烤干,晚上又冷得刺骨。还有那些从来没见过的怪物——哦,你们叫魂兽——时不时就从沙子里钻出来伤人。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了,有的是渴死的,有的是累死的,还有的是被怪物……
老人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握着水瓶,指节泛白。
那消失的三百八十人,大部分都倒在了那段绝望的迁徙之路上。
幸好,幸好赵队长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提前准备了些食物和水,也幸好…… 他顿了顿,幸好那时候那些怪物还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厉害。要不然,我们这一千多人,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到这里,找到这个还算隐蔽的峡谷藏身。
到了这里之后,赵文队长就带着村里还能动弹的年轻人,一边在峡谷周围狩猎那些怪物,用它们的肉来补充食物,一边想尽办法收集雨水,地下水,艰难地活着。
老人的叙述停了下来,峡谷中只剩下他压抑的抽泣声和远处村民们小心翼翼的饮水声。
这段用血泪铺就的求生之路,沉重得让人窒息。
陈安、胡桃和刻晴都沉默着,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一千多幸存者,每一个都是从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中,挣扎着爬出来的生命奇迹。
村长,那您是否知道,峡谷外面那个巨大的沙尘暴,究竟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陈安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推测出他们迁徙到这里时,外围的沙暴还没有形成,于是便问了出来。
布依老村长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与苦涩。他轻轻摇头,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睛里,尽是一种对自己年迈体衰、无能为力的自嘲。
老朽……”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自从带着大家躲进这个峡谷以后,就再也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了。这副老骨头,不中用了,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不给他们添乱,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老人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刚躲进这里的那一个月,情况还没这么糟。村里的其他年轻人,身体壮实的,还能自己组织起来,轮流出去狩猎些沙鼠、蜥蜴,或者在岩缝里寻找渗水点,这对长期生活在沙漠中的达里雅布人来说并不难。那时候,大家心里还存着点希望……
到了第二个月,有一次,一支十几人的小队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赵文那孩子得知后,就立下了规矩,再也不允许普通人单独外出。每一次获取食物和水的行动,都必须由三位魂师中的一位带队。
而最近这半个月……
老村长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忍和担忧。
外面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危险了。赵文他……他每次出去,都只敢带着村里另外两个同样觉醒了武魂的年轻人。普通人出去,已经……已经纯粹是送死了。我们……我们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次次冒险出去,又一次次伤痕累累地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少。
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与焦虑,却清晰地传递给了陈安三人。
峡谷的生存空间,正在被外部日益危险的环境一步步压缩,而赵文队长和另外两位幸运觉醒的魂师,已然成了维系这一千多人生命的、最后一道脆弱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