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坳的雾气总在清晨最浓,林九是被怀里青铜短刀的暖意烫醒的。睁开眼时,土地庙的门虚掩着,风裹着股潮湿的土腥气钻进来,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布料摩擦声——像有人在门外轻轻抖衣服。
他摸了摸刀身,铜锈下的暗纹又开始发烫,比往日更急些。起身推开庙门,晨雾里的老槐树静得反常,平时总在枝桠间蹦跶的麻雀不见踪影,只有昨天系上的红布在风里飘,边缘沾着点灰,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
“九子!九子!”
村西头的王寡妇抱着小石头跑过来,孩子闭着眼哭,小手紧紧攥着件东西——是块褪色的蓝布碎片,布角磨得发白,还沾着点黑灰,和张屠户家破屋里的灰尘一个味。
“这布是哪儿来的?”林九接过碎片,指尖刚碰到,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缝爬上来,怀里的刀瞬间烫了几分。
“不知道啊!小石头今早醒了就哭,手里攥着这布,说‘穿蓝布衫的阿姨喊他’!”王寡妇的声音发颤,“我找了一圈,村里没人有这种蓝布衫,这不是咱们村的东西!”
林九心里一沉。这蓝布衫的样式,和他梦里母亲穿的一模一样。邪祟是故意用这布勾孩子的魂,还想勾起他的念想——它知道母亲是他的软肋。
“你先带小石头回去,把艾草挂在床头,再用糯米水擦他的手。”林九把布碎片揣进怀里,“我去村里看看,肯定还有别的地方出现这布。”
王寡妇刚走,李建国就扛着锄头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九子!你快去村东头看看!张屠户家的破屋前,堆着好几件旧衣服,全是蓝布衫,风一吹就动,像有人穿着似的!”
林九跟着李建国往村东头跑,雾气里的布料摩擦声越来越清楚,还夹杂着极轻的叹息,像女人的声音,软软的,却勾得人心头发慌。
张屠户家的破屋前,果然堆着五六件蓝布衫,都褪了色,布面上沾着黑灰,有的还破了洞,露出里面的棉絮。风一吹,衣服就轻轻晃,袖口和衣角飘起来,真像有人站在里面,只是看不见身子,只有空荡荡的布衫在动。
更邪乎的是,布衫堆里还躺着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半根针,线还在上面绕着,像是刚缝到一半就停下了——这笸箩的样式,和林老瞎说过的“你娘的陪嫁”一模一样。
“别碰!”林九拉住想上前的李建国,从怀里掏出艾草点燃,往布衫上扔去。艾草烟刚碰到布,就传来一阵“嗤嗤”声,布面上的黑灰慢慢褪去,露出里面的暗红印记——是血纹,和山洞里陶罐上的一模一样!
“嗷——”
一声极轻的惨叫从布衫里传出来,衣服突然剧烈地晃起来,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挣扎。林九掏出青铜短刀,刀身的暗纹瞬间亮起,暖意顺着掌心散开,他朝着布衫堆挥了挥刀:“出来!别躲在衣服里装神弄鬼!”
布衫突然停止晃动,接着“呼”地一下飘起来,朝着破屋里钻去。林九和李建国连忙跟上去,刚踏进破屋,就看见布衫堆在屋角的杀猪台旁,上面趴着个黑影——是张屠户的残魂,这次他手里没拿刀,而是攥着个针线笸箩,正往布衫上缝着什么,针脚歪歪扭扭的,像用血画的符。
“你在缝什么?”林九举起刀,刀身的暖意逼得黑影往后退了退。
黑影抬起头,头发遮住的脸露出来一点,嘴角裂到耳根:“缝……你的魂……缝进布衫里……给我当祭品……”
话音刚落,布衫突然飘起来,朝着林九扑过来!每件衣服的领口都张着,像是要把他裹进去,布面上的血纹亮起来,透着股刺骨的寒气。
林九挥起刀,刀身划过布衫,“嗤啦”一声,最前面的一件布衫被割破,里面飘出缕黑烟,尖叫着散了。其他布衫见状,更疯狂地扑过来,李建国在后面扔着糯米,喊着:“九子!小心背后!”
林九回头,只见黑影拿着针线笸箩,正往他背后扑来,针尖闪着寒光,上面还沾着黑血。他侧身躲开,刀背朝着黑影砸过去,黑影“嗷”地叫了一声,摔在地上,笸箩里的针撒了一地,针尾都沾着血纹。
“快用艾草烧布衫!”林九喊道。李建国连忙点燃艾草,往布衫堆里扔去,艾草烟一烧,布衫上的血纹瞬间暗了,衣服软软地落在地上,不再动了。
黑影见布衫被烧,爬起来就往破屋外跑,林九连忙追上去——这残魂是邪祟的眼线,抓不住他,迟早还会来害人。可刚跑出破屋,黑影就化作缕黑烟,钻进了地里,只留下地上的几滴黑血,和之前老井边的一样。
“又让它跑了。”李建国喘着气,看着地上的黑血,“这残魂怎么总除不掉?”
林九蹲下身,用刀背刮了点黑血,闻了闻——是阴气混着血纹的味道,比之前更淡了:“邪祟元气没恢复,残魂也强不了多少,只是它藏得深,咱们暂时抓不到。”他指了指地上的布衫,“这些衣服得烧了,别留着勾人的魂。”
两人把布衫拖到破屋外的空地上,点燃柴火。布衫烧起来时,发出一阵“嗤嗤”声,还飘着股焦糊味,夹杂着女人的叹息声,听得人心里发毛。烧完后,地上只留下堆黑灰,风一吹就散了,连点痕迹都没剩。
回到村里时,雾气已经散了些。村民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情况,林九把布衫的事简单说了遍,又叮嘱大家:“要是看见旧衣服,别碰,也别让孩子碰,直接喊我来处理。”
刘婆子拉着林九的胳膊,小声说:“九子,你是不是又想起你娘了?我看你刚才盯着布衫,脸色都白了。”
林九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那蓝布衫太像母亲的衣服,刚才差点被幻象勾了神。他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刘婆子叹了口气,从布包里掏出块手帕,递给林九:“这是我给狗剩缝的,你拿着擦汗。你娘要是还在,肯定也心疼你这么拼。”
林九接过手帕,棉质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他攥在手帕里,心里暖暖的,又有点酸——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只能从林老瞎的只言片语里想象她的样子,现在邪祟却用这念想害他,真是歹毒。
傍晚时,林九在村里巡夜。走到老井边,看见丫丫蹲在井台旁,手里拿着块蓝布碎片,正往井里扔。
“丫丫!别扔!”林九连忙跑过去,把碎片抢过来——碎片上还沾着水,寒气比之前更重,怀里的刀又开始发烫。
“九子叔,这布是阿姨给我的,她说扔井里能看见妈妈。”丫丫眨着眼睛,一脸天真。
林九心里一紧,蹲下身:“丫丫,那个阿姨长什么样?”
“穿蓝布衫,头发很长,看不见脸。”丫丫掰着手指,“她还说,让我今晚去破屋找她,她给我缝新衣服。”
邪祟还没放弃!林九握紧碎片,又摸了摸丫丫的头:“丫丫乖,那个阿姨是坏人,以后别跟她说话,也别去破屋,知道吗?”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被赶来的老林头拉走了。林九看着手里的布碎片,又看了看老井里的水面——水面平静,却映不出他的影子,只有一团黑雾在里面晃,像有东西在底下盯着他。
他掏出青铜短刀,往井里挥了挥,刀身的暖意散开来,水面的黑雾瞬间淡了,影子也恢复了正常。他把布碎片扔进井里,又撒了把糯米,才站起身——今晚得去破屋守着,邪祟肯定会去那里等丫丫,他不能让孩子出事。
夜里,林九躲在破屋旁的灌木丛里,怀里的刀一直发烫。月亮升到半空时,雾气又浓了,破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飘出缕黑烟,聚成个黑影,正是之前的“蓝布衫阿姨”,手里还拿着个针线笸箩,在屋门口等。
“丫丫怎么还没来?”黑影的声音软软的,却透着股怨毒,“再不来,我就去抓别的孩子……”
林九握紧刀,刚要起身,黑影突然转身,朝着灌木丛的方向:“我知道你在这儿,小崽子!出来跟我斗啊!”
林九不再躲,从灌木丛里走出来:“你别再害孩子了,有本事冲我来!”
黑影笑了起来,笑声刺耳:“冲你来?我就是要让你看着孩子一个个被我勾走魂,让你痛苦!谁让你毁我的阵,伤我的元气!”
她说着,突然举起笸箩,里面的针飞出来,朝着林九射去!每根针上都沾着血纹,透着股阴气。林九挥起刀,刀身划过,针都被砍断,落在地上“嗤嗤”响,变成了黑灰。
“你就这点本事?”林九朝着黑影走去,刀身的暗纹越来越亮,“有本事就现出原形,别躲在黑影里装模作样!”
黑影被激怒了,突然散开,化作无数缕黑烟,朝着林九扑过来!黑烟里还夹杂着蓝布衫的碎片,像是要把他裹进去。林九举起刀,刀身的暖意爆发开来,形成一道屏障,黑烟一碰到屏障就尖叫着散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狗叫——是村里的大黑狗,它朝着破屋的方向跑过来,嘴里还叼着根艾草,放在林九脚边。
“好狗!”林九摸了摸大黑狗的头,捡起艾草点燃,往黑烟里扔去。艾草烟一烧,黑烟散得更快了,最后只剩下缕最淡的,尖叫着钻进了地里,再也没出来。
大黑狗对着地面“汪汪”叫了两声,又蹭了蹭林九的腿,才转身往村里跑。林九看着它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的刀——刀身的暖意慢慢降了下去,暗纹也不见了。
他知道,邪祟这次又逃了,但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来害人。他往村里走,月光洒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老槐树下时,他抬头看了看——红布还在风里飘,树下埋的杀猪刀没再出动静,怀里的刀也彻底凉了。
回到土地庙,林九躺在神像旁,手里攥着刘婆子给的手帕。他想起母亲,想起林老瞎,想起村里的村民,心里突然很踏实——他不是一个人,他有这么多人要守护,有这么多人信任他,不管邪祟多厉害,他都能扛过去。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雾气也散了。林九闭上眼,这次没做噩梦,梦里他看见母亲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还魂草,对着他笑,说:“九子,你做得很好,娘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