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口。
站在门前,阿洛伊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恨意。门后那个男人,是他一切噩梦的源头。作为吉姆·马肯时的颠沛流离,作为阿洛伊斯·托兰西时的屈辱痛苦,皆源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那甜腻的熏香味道似乎更浓了,试图掩盖门缝里渗出的、属于陈年酒精、雪茄和某种肉体腐朽的混合气味——那是“父亲”的味道。
克洛德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黑色剪影,无声地施加着压力,也冷眼旁观着。
阿洛伊斯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门把前,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不是表演,是这具身体残存的、属于过去的、最本能的厌恶与恐惧。但他立刻将这颤抖转化为一种“怯懦”的信号,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内的光线昏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只有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将房间里奢靡而杂乱的一切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的异味更加浓重。
特兰西伯爵就坐在那张巨大的、雕花红木书桌后,肥胖的身躯几乎要将椅子填满。他穿着睡袍,头发油腻,脸上带着纵欲过度的浮肿,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看到阿洛伊斯进来,他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还有……一丝让阿洛伊斯胃部抽搐的、评估货物般的打量。
“磨磨蹭蹭的,终于肯来了?”特兰西的声音沙哑,带着宿醉未醒的黏腻感,“听说你昨晚又做噩梦了?真是没用,跟你那短命的母亲一样神经质。”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针,轻易刺穿耳膜。阿洛伊斯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脸上那副苍白而顺从的表情。
“对……对不起,父亲。”他小声说,低下头,避开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他能感觉到克洛德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如同冰冷的蛛丝。
“哼,”特兰西伯爵仰头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眼睛在阿洛伊斯和克洛德之间扫了扫,最终定格在克洛德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忌惮和讨好,“弗斯达斯,我这儿子体弱又胆小,多亏有你这样能干的执事照顾。”
他在害怕克洛德。阿洛伊斯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是啊,他这个“父亲”,在真正的非人力量面前,也不过是个懦弱可怜的虫子。
“这是我分内之事,伯爵大人。”克洛德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平淡,既无谦卑也无热情,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特兰西似乎对克洛德这种态度有些讪讪,又将注意力放回阿洛伊斯身上,语气重新变得刻薄:“找你来没别的事。过几天有个宴会,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出席。别整天躲在房间里像只老鼠,你是托兰西家的继承人,就该有继承人的样子!好好学学怎么应酬,别给我丢脸!”
宴会?继承人?阿洛伊斯内心冷笑。这个男人脑子里只有他的面子和他那肮脏的社交圈,或许还想利用他这个“儿子”去进行某些龌龊的交易。前世,他也曾被这样要求,那时的他惶恐不安,而现在……
他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恰到好处的水光,声音带着委屈和依赖,却是对着克洛德说的:“克洛德……你会陪我去的,对吧?我……我一个人不行的……”
他将一个无助的、依赖执事的少爷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克洛德微微躬身:“当然,少爷。我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特兰西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滚出去吧!看见你这副样子就烦!”
阿洛伊斯如蒙大赦般(当然是表演出来的)轻轻颤了一下,迅速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是,父亲。”
他转过身,在克洛德的“护送”下,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的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视线。走廊的光线似乎都明亮了一些。
阿洛伊斯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口,背对着书房的门,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平复(伪装的)激动情绪。实际上,他是在压抑内心翻腾的杀意。
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要的,不是简单的死亡。他要夺走这个男人最在意的一切——他的地位,他的财富,他那虚伪的体面,让他一无所有,在绝望和痛苦中慢慢腐烂。
“少爷,”克洛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您还好吗?”
阿洛伊斯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硬挤出来的)泪痕,却努力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我没事,克洛德。有你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伸出手,再次轻轻抓住克洛德的袖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那个宴会……”他仰起脸,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怯懦和隐秘期待的光,“你会帮我,让我看起来……不那么丢脸的,对吗?我不想再让父亲失望了。”
他以退为进,将自己的“愿望”与“不想让父亲失望”联系起来。他知道,克洛德乐于见到他有所“成长”,乐于见到他的灵魂在挣扎中变得更加“美味”。他会帮助他,不是为了特兰西,而是为了他自己那恶魔的“渴望”。
克洛德金橙色的瞳孔在镜片后凝视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如您所愿。我会确保您在宴会上,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阿洛伊斯品味着这个词,内心冷笑。他要的可不是光彩照人,他要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特兰西的“意外”开幕。
“谢谢你,克洛德。”他露出一个全然依赖的、甜美的笑容,如同沾染露水的毒蕈。
他松开手,转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步伐看似轻快,实则每一步都在计算。
利用克洛德的力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瓦解特兰西的根基……这真是个绝妙的开局。
而克洛德,则沉默地跟在少年身后,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少爷似乎有些不同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恨意吗?对谁?特兰西伯爵?还是……其他?
这细微的变化,让这位恶魔执事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趣味。或许,这颗灵魂的滋味,会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值得期待。
复仇的毒蝶,已然开始在腐朽的巢穴中,悄然扇动它的翅膀。而蜘蛛,则在一旁冷静地编织着它的网,等待着猎物自己落入陷阱。
殊不知,他眼中的猎物,也正将他视为捕猎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