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廊下的低语,如同侵入骨髓的寒气,在阿洛伊斯·托兰西的心中持续蔓延。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恐惧与不安的浇灌下疯狂滋长。克洛德依旧完美地履行着执事的职责,冷静、高效、无可挑剔。他教导阿洛伊斯管理家族,为他抵挡外界的风雨,甚至在某些深夜,当阿洛伊斯被噩梦惊醒时,那抹清冷的雪松香会悄然出现在门外,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
但阿洛伊斯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怀抱着单纯的依赖或是恐6惧去面对克洛德。老伯爵那双洞悉一切又充满恶意的眼睛,和他那句“你只是换了个牢笼”的断言,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他开始在克洛德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寻找那一丝评估与探究;开始在克洛德完美的礼仪背后,揣度那属于恶魔的、对灵魂的纯粹食欲,以及属于文森·凡多姆海恩的、复杂难言的仇恨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被救孩子的感激所产生的微妙动摇。
这种煎熬让阿洛伊斯日渐消瘦,紫罗兰色的眼眸下泛着青黑,原本就纤细的身躯更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他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明明看到了光,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优雅而致命的蜘蛛,不疾不徐地向自己靠近。
时机成熟了。
克洛德·弗斯达斯,这位融合了恶魔本质与人类宿仇的Enigma,清晰地感知到了阿洛伊斯灵魂的波动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那是由极致的绝望、短暂的希望、深刻的怀疑与最终幻灭所调制出的,最极品的佳酿。契约的约束力,在灵魂质量达到顶峰时,会变得最为脆弱,也正是收割的最佳时刻。
这一天,黄昏。夕阳如同泼洒的鲜血,将托兰西庄园染上一层不祥的瑰丽。阿洛伊斯被克洛德带到了庄园最高的塔楼露台,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庄园乃至远方的伦敦城轮廓。风很大,吹乱了阿洛伊斯的金发,也让他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克洛德?”阿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克洛德站在他身后,夕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拉得如同漆黑的镰刀。他手中没有端着往常的红茶或点心,只是静静地站着,金丝眼镜反射着血色的残阳。
“这里视野很好,阿洛伊斯少爷。”克洛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终结感。“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包括……苏格兰的方向。”
阿洛伊斯的心脏猛地一缩,豁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克洛德。苏格兰!他再次提到了苏格兰!他是在提醒自己,他(文森)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他那两个在苏格兰的孩子吗?自己这个“契约者”,这个“托兰西”,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跳板,一个……被精心饲养的祭品?
“你……”阿洛伊斯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我真正掌控什么,对不对?你培养我,给我希望,只是为了……让这一刻的灵魂,更符合你的口味?”
克洛德没有否认。他向前一步,逼近阿洛伊斯,那强大的、混合着雪松冷冽与龙舌兰玫瑰颓靡的Enigma信息素如同实质的牢笼,将阿洛伊斯紧紧包裹,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契约的内容,是杀死特兰西伯爵。”克洛德缓缓开口,猩红的眼眸在镜片后闪烁着非人的光芒,“我做到了。而您的灵魂,是召唤我、驱使我的代价。这是恶魔的规则,阿洛伊斯少爷。”
“可你……你和文森……”阿洛伊斯徒劳地挣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是恐惧,是不甘,更是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你说过……你‘感谢’我……”
“感谢,与契约,是两回事。”克洛德的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那属于文森的部分似乎在此刻彻底沉寂,或者说,与恶魔的食欲完美融合,“那份扭曲的‘恩情’,让我选择了让您经历一段更有‘价值’的时光,而非立刻收割。这,已是最大的‘感谢’。”
价值……时光……原来那些教导,那些保护,那些看似赋予他力量的举动,都只是为了将他的灵魂“培育”得更加美味,让他的绝望在希望的衬托下,更加彻底!
阿洛伊斯看着克洛德眼中那纯粹的、对于顶级灵魂的欣赏与渴望,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他明白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摆脱过“物品”的命运。老伯爵说得对,他只是换了一个更华丽、更冰冷的牢笼,而这个牢笼的看守者,远比上一个更强大,更无情。
他笑了,笑声破碎而凄凉,混合着哽咽,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格外微弱。
“呵呵……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克洛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漆黑的绝望。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伸出手,动作依旧优雅得如同在邀请一位贵族共舞。但那手上萦绕的,是足以撕裂灵魂的、来自深渊的力量。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克洛德的手,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穿透了阿洛伊斯单薄的胸膛,触及了那枚因为极致情绪而变得无比璀璨、也无比脆弱的灵魂。
阿洛伊斯身体一颤,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他最后看到的,是克洛德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而冰冷的脸,以及那金丝眼镜后,猩红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逐渐消散的倒影。
克洛德轻轻抽回手,掌心悬浮着一团微弱闪烁着、仿佛凝聚了所有悲伤与绝望的紫色光晕——那是阿洛伊斯·托兰西的灵魂精华。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枚来之不易的“战利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喜悦,也无怜悯。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阿洛伊斯缓缓倒下的、失去生机的躯体上,用他那特有的、冷静克制的腔调,说出了最后的、如同冰锥般刺骨的告别语:
“再见了,蛆虫。”
风,依旧在呼啸,卷走了那轻飘飘的话语,也卷走了托兰西家最后的、虚假的生机。
克洛德·弗斯达斯,托兰西家的执事,Enigma,融合了文森·凡多姆海恩灵魂的存在,优雅地转身,离开了塔楼露台。他手中的灵魂光晕,如同一点微弱的鬼火,在他冰冷的指尖跳跃。
身后,是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庄园,以及一具刚刚失去温度的身体。
契约,履行完毕。
而恶魔的盛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