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书房内这场荒诞诡异的对峙伴奏。
克洛德的那个拥抱,以及随之而来的、石破天惊的“感谢”与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特兰西老伯爵内心最深处、锈迹斑斑的锁。他被禁锢在那个冰冷而坚实的怀抱里,鼻尖充斥着矛盾的气息——冷冽的雪松属于恶魔,而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带着颓靡温度的龙舌兰玫瑰,则属于他恨之入骨又……此刻让他茫然无措的宿敌。
“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却撞不出一句清晰的答案。
他为什么要救那两个小崽子?凡多姆海威家的血脉,文森的种,他应该拍手称快他们的毁灭才对!是了,他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当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消息传来,当他想象着那对年仅十岁的双生子——哥哥夏尔那双与文森如出一辙的、倔强冷静的蓝宝石眼眸,弟弟夏尔那更为纤细苍白、却同样继承了凡多姆海威家优秀基因的脸庞——在火焰中化为焦炭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的仇恨,他的扭曲,他人生的全部意义,都建立在与文森·凡多姆海恩的对抗上。文森死了,如果连他的血脉、他存在的最后证明也彻底消失,那他的恨意该投向何处?他特兰西的人生,岂不是成了一场彻底的笑话?
不,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要他们活着。活着,才能继承那份痛苦,活着,才能在未来某一天,被他亲手……或许不是毁灭,而是……掌控?扭曲?他当时并没有清晰的计划,只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凡多姆海威的东西,哪怕是痛苦,也该由他特兰西来“处置”,而不是被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夺走。
所以,他动用了隐藏最深的力量,抛出了巨额的金币,像在黑暗中投下一颗石子,只为了确保那两个孩子能活下来。他从未想过要得到感谢,尤其是来自文森的感谢!这太荒谬了!这把他内心那点扭曲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恩惠”,赤裸裸地摊开在了阳光(或者说,地狱之火)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羞耻!
“放开我!”老伯爵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开始剧烈挣扎,像一条被捏住七寸的毒蛇,“文森!克洛德!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放开!你那恶心的信息素熏到我了!”
克洛德依言松开了手臂,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拥抱只是执事服务的一部分。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金丝眼镜后的猩红眼眸审视着老伯爵脸上尚未褪去的狼狈与恐慌。
“恶心吗?”克洛德淡淡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正是这‘恶心’的气息,记住了你那三千万美金的味道。”
老伯爵猛地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书架才停下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用愤怒重新武装自己:“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就算……就算我一时兴起,扔了点钱让那两只小老鼠多活几天,那也不代表什么!我随时可以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你一样!”他说着最狠戾的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红酒渍,仿佛那才是他内心混乱的写照。
“一时兴起?”克洛德微微挑眉,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那张冷漠的脸庞瞬间多了几分属于“文森”的、洞悉一切的嘲讽,“价值三千万美金的‘一时兴起’,托兰西伯爵,您的‘兴致’未免太过昂贵了些。”
他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红酒瓶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锋利的边缘。
“您不必急于否认。”克洛德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恶魔般的蛊惑,“这份‘恩情’,无论其初衷多么扭曲,客观上的确保全了我凡多姆海威家的血脉。作为……他们生物学上的父亲,以及此刻与克洛德·弗斯达斯共享感知的存在,我理应表达谢意。”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老伯爵的心底:“而这,也让我们之间的‘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不是吗?”
老伯爵的心猛地一沉。新的阶段?什么意思?难道文森(或者说这个融合体)不打算立刻杀了他报仇?他还想玩什么?
“你……你想怎么样?”他声音干涩地问。
克洛德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手中的玻璃碎片轻轻放在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
“从今天起,”克洛德宣布,语气不容置疑,“阿洛伊斯·托兰西少爷将正式接手托兰西家族的部分事务管理。他将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贵族家主。”
“什么?!”老伯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你凭什么决定我托兰西家的事务?!那个小杂种……”
“凭我是他的执事,凭我与他的契约,”克洛德打断他,声音冰冷,“也凭您,刚刚被确认是凡多姆海威家继承人的‘间接恩人’。我认为,让阿洛伊斯少爷拥有自保和掌控命运的能力,是避免他未来沦为某些不必要的……‘报恩’或‘复仇’的牺牲品的最佳方式。”
这话语里的暗示让老伯爵不寒而栗。克洛德是在警告他,不要试图再利用或伤害阿洛伊斯,同时,也是在为阿洛伊斯铺路,将他从单纯的“复仇工具”和“受虐者”的身份中剥离出来。
“至于您,伯爵大人,”克洛德转向他,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仁慈”的光芒?那光芒让老伯爵感到更加恐惧。“您将继续担任托兰西伯爵,享受您的一切尊荣。只是,您的安全,您的健康,您的一切,将完全由我……来保障。”
保障?这分明是监视!是软禁!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被“妥善保管”的、活的战利品!
“你休想!”老伯爵色厉内荏地吼道。
克洛德无视他的抗议,继续说道:“我会确保您安然活到,亲眼见证阿洛伊斯少爷真正成长起来,亲眼见证凡多姆海威家的双子星如何在这帝国闪耀,也亲眼见证……我们之间这笔涉及生死与恩情的账,最终该如何清算的那一刻。”
他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锁链,一层层缠绕在老伯爵的身上。这不是立刻的死亡,而是漫长的、被掌控的、在仇敌“恩惠”下苟延残喘的凌迟!文森!这绝对是文森那混蛋想出来的最恶毒的报复!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阿洛伊斯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希望。他听到了克洛德的话,关于让他接手家族事务的话。
克洛德的目光越过老伯爵,落在了阿洛伊斯身上。
“阿洛伊斯少爷,”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对待主人的平静与恭敬,“从明天开始,请您随我学习家族账目与产业管理。”
阿洛伊斯愣住了,看着脸色铁青、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养父,又看看那个气息深不可测、却似乎正在为他争夺权力的执事。世界仿佛在他眼前颠倒了过来。
老伯爵看着阿洛伊斯眼中那一点点亮起的光,再看看克洛德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模样,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巨大不甘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他知道了。克洛德(文森)不杀他,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找到了更好的报复方式——剥夺他的一切权力,培养他的“仇人”之子,还要让他像个笑话一样,活在“恩人”的头衔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恨的人(哪怕是融合体)和他的血脉,如何一步步走向他无法触及的未来!
而他,特兰西老伯爵,一个Sigma,一个连信息素都弱小得可悲的存在,在这恶魔与宿敌融合的绝对力量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他输了。从他将那三千万美金投入黑暗,试图“拯救”仇人之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这个更加绝望的败局。
克洛德·弗斯达斯(文森·凡多姆海恩)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绝望,优雅地扶了扶眼镜。
雪松与玫瑰的冷香,在弥漫着破碎酒液气息的书房里,无声地宣告着——
狩猎,并未结束。只是猎手与猎物的角色,以另一种更加残酷、更加扭曲的方式,被重新定义了。
而此刻,在遥远的凡多姆海威宅邸,正在为弟弟夏尔擦拭头发的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那双契约之眼,望向托兰西庄园的方向,敏锐的Alpha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不祥融合气息的波动。
他微微蹙眉。
“似乎……有苍蝇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搅动了不该搅动的东西呢,my l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