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兰西伯爵(范特西·托兰西斯)像一只受惊的、过于肥胖的树袋熊,死死搂住克洛德·弗斯达斯的胳膊,仿佛这样才能从眼下这超现实的局面中汲取一丝安全感。他仰着那张油腻的脸,困惑又委屈地看向面色铁青的恶魔执事。
“克劳德,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上学上疯了?”他试图寻找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你是知道我的操作的!我不就是上个星期五,按照惯例,把他送去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圣·某某一世’寄宿学校待了几天吗?然后按时接回来的!怎么接回来就、就变成这样了?”他挥舞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向隔壁房间方向,那里阿洛伊斯癫狂的笑声刚刚平息,但仿佛还能听到余韵在走廊里回荡。
克洛德·弗斯达斯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和温度,强忍着直接将这坨“主人”甩到墙上的冲动。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不用怀疑,老爷。他整个就是精神病。”他给出了斩钉截铁的、毫无同情心的诊断。在他漫长的恶魔生涯中,见过各种扭曲的灵魂,但像阿洛伊斯·托兰西这样,将疯狂、算计与某种诡异的“先知”混合在一起的品种,确实罕见。而像现在这样,被迫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主人绑定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的职业生涯污点。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并非个例,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那带着一丝慵懒戏谑的声音,再次如同不请自来的客人,侵入克洛德的感知:
【看来‘教育机构’的威力不容小觑。】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愉快,【凡多姆海威家的这位(或这两位?),自打从威士顿公学回来后,行为模式也发生了相当……有趣的转变。至少,笑声的分贝和持久度,与贵府的托兰西少爷有得一拼。】
克洛德:“……”
他不想比较这个!一点也不想!
就在这时,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伯爵的声音插入了现实世界的对话,他正对着空气(或者说,是对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或感知到的“夏尔·凡多姆海威”)说话,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啵酱(boy),你慢点说……你的意思是,特兰西伯爵会……会害死他的孩子阿洛伊斯·托兰西?”文森特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荒谬,他看向一旁死死抱着克洛德的特兰西伯爵,又转回头,仿佛在倾听无形的解释,最终无奈地扶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阿洛伊斯是为父(指他自己)养着的!他的学费、生活费,一直都是凡多姆海恩家在出!特兰西伯爵他……”文森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一直都安安分分待在他的老宅里,孩子基本都是我派人照顾的!”
特兰西伯爵闻言,立刻像找到了组织,连连点头,对着文森特投去感激的目光:“对对对!文森特说得对!我一直都在老宅,很少管外面的事!孩子都是你在照顾!”他急于撇清关系,仿佛阿洛伊斯的疯狂是什么传染性瘟疫,“自从上次从那个寄宿学校接回来,一切就都变了!肯定是学校的问题!”
这诡异的对话信息量巨大,连克洛德都暂时忽略了手臂上的“负重”,微微蹙眉。阿洛伊斯是由凡多姆海恩家出钱抚养?特兰西这个老变态只是个挂名的、几乎不参与教养的“父亲”?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似乎从根基上就与他所知(或者说,与阿洛伊斯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产生了偏差。
而引发这一切混乱的源头之一,此刻正穿行在走廊里。
夏尔·凡多姆海威——或者说,是拥有着某个世界“夏尔”记忆的这位少年——凭借着一股同病相怜的直觉(或者说,是对同类气味的敏锐嗅觉),找到了阿洛伊斯·托兰西所在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内,阿洛伊斯正坐在窗边,脸上狂笑后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碧蓝的眼眸中还残留着兴奋与混乱的余烬。他看到夏尔,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歪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托兰西,”夏尔开口,声音带着属于少年清冽,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不符合年龄的疲惫与锐利,他省去了所有客套,直指核心,“我们好像……重生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平行世界。”
阿洛伊斯瞳孔微缩,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变得警惕而专注。
夏尔走到他对面,随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自然而矜贵,与他口中惊世骇俗的内容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的一切,都跟‘那边’不一样。”夏尔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还算舒适的陈设,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两个互相抱怨“孩子疯了”的伯爵,“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亲文森特·凡多姆海恩,早就死了。死在某个阴谋的火灾里。而在这里,他活得好好的,甚至还会担心我是不是在学校受了刺激。”
他顿了顿,看向阿洛伊斯:“至于你……在我的记忆里,你的‘父亲’,那位特兰西伯爵,是个不折不扣的、对你抱有龌龊心思的变态,最终也确实间接或直接地导致了你的死亡。但在这里……”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看起来只是个愚蠢、胆小、甚至有点……怕你的老废物?而且,你的抚养权似乎还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我父亲手里?”
阿洛伊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台的边缘。夏尔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矛盾记忆的闸门。
是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克洛德·弗斯达斯是他的执事,最终吞噬了他的灵魂。
在这里,克洛德被他“送”给了那个他恨之入骨的老畜生,而那个老畜生似乎……根本不足为惧?
在他的记忆里,他孤身一人,在污秽与痛苦中挣扎。
在这里,他居然是由凡多姆海恩家抚养长大?甚至和这个凡多姆海恩家的少爷有了某种诡异的交集?
“平行……世界?”阿洛伊斯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所以,他的复仇,他精心策划的将克洛德推向最恶心归宿的戏码,其实是在一个……剧本完全不同的舞台上上演的?
那他的恨,他的痛苦,算什么?一场搞错了对象的荒诞剧?
看着阿洛伊斯眼中再次翻涌起的混乱与自我怀疑,夏尔·凡多姆海威——这个同样背负着错误记忆、在看似和平实则诡异的环境中找到的同路人——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
“看来,我们得重新评估一下现状了,托兰西。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的‘仇人’,或许还是仇人,但可能……远没有我们记忆中的那么强大和不可战胜。而一些我们以为的‘盟友’或者‘无关者’……”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暗示着外面的文森特和特兰西,“可能扮演着截然不同的角色。”
“当务之急,”夏尔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冷静,“是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运行的,以及……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两个重生者,在两个同样抓狂的伯爵和两位濒临崩溃的恶魔执事构成的诡异背景下,在这个平静却暗藏玄机的平行世界里,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复仇的剧本被彻底撕毁。
现在,他们需要先读懂这个世界的……新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