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火光映照着苗疆苍翠的山林,将黄昏的天际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蛊虫特有的腥甜气息,令人作呕。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交织成一片,昔日宁静的山谷已化为惨烈的战场。
李逍遥重重摔落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肩胛处好不容易初步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咬破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把抓起身边那柄仅剩的半截残剑,目光如电扫视四周。
他们似乎落在了一处战场的边缘。不远处,数十名身穿靛蓝、黑色服饰,头缠黑巾,身上涂抹着防御性油彩的黑苗战士,正结成圆阵,艰难地抵抗着数倍于己的敌人。而那些敌人,服饰杂乱,但其中赫然夹杂着大量身穿白苗服饰、驱使毒虫蛊物的蛊师,以及更多出手狠辣、功法明显带有阴邪特性的劲装汉子——无疑是幽冥教人马!
黑苗战士虽勇悍异常,个个如同受伤的猛虎,刀法凌厉,配合默契,但在幽冥教高手的诡异功法和白苗蛊师防不胜防的毒蛊骚扰下,已是左支右绌,阵线不断收缩,地上躺倒的黑苗尸体远比敌人要多。
“咳……咳咳……”身旁传来虚弱的咳嗽声。李无言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得透明,一手死死按着自己的丹田位置,那里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正在疯狂汲取他本就微弱的生机,却又带来一种诡异的支撑力,让他没有立刻倒下。混沌丹田对周围浓郁的死气和混乱能量的本能吸收,让他痛苦不堪。
“无言!”李逍遥急忙俯身,将他搀扶到一块巨大的、布满刀剑劈痕的山岩之后,“怎么样?”
“……死不了……”李无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惨烈的战场,竟隐隐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熟悉感,仿佛这种杀戮场面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但他立刻甩开了这种莫名的情绪,冷静道:“……麻烦大了……我们落在了包围圈里……”
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几个幽冥教小头目身上停留,那些人的身法气息,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警惕,远非之前遇到的杂兵可比。
李逍遥心沉了下去。他们二人,一个重伤未愈,内力仅恢复三四成;一个力量尽失,虚弱不堪。陷入这种规模的乱战,无疑是九死一生。
必须尽快突围!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一队正在战场外围游弋、负责清扫漏网之鱼的幽冥教徒发现了他们。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目光狠戾,看到李逍遥手中的断剑和李无言那毫无血色的脸,咧嘴露出残忍的笑容。
“嘿!这儿还藏着两只小老鼠!看样子是从哪个寨子逃出来的雏儿!拿下!那个白脸的小子细皮嫩肉,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刀疤汉子一挥手,五六名教徒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李逍遥将李无言护在身后,半截断剑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如鹰。他虽然内力不济,但气势丝毫不堕,浩然正气自然流转,竟让那几名逼近的教徒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找死!”刀疤汉子冷哼一声,亲自动手,手中鬼头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李逍遥面门,势大力沉,显然修为不弱。
李逍遥不敢硬接,脚下步伐一错,施展出精妙身法,险险避开刀锋。但另外几名教徒的兵器已从两侧和背后递到!
若是平时,李逍遥轻松便可化解。但此刻肩伤剧痛,内力运转滞涩,动作便慢了半分,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观察的李无言,忽然急速低语:“左二,步虚浮,气走手少阳,三焦经有滞,攻其右肩下三寸!”
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仿佛不是在判断,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那混沌丹田赋予他的奇异感知,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些低阶教徒内力运转的路径、强弱节点乃至因功法瑕疵或旧伤导致的微弱破绽!
李逍遥与他历经生死,早已形成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闻声毫不迟疑,身体于不可能间强行扭转,断剑舍弃所有防御,化作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向左侧第二名教徒右肩下三寸,那个连其本人都未必察觉的、因旧伤而导致内力流转稍瞬即逝的滞涩点!
那教徒只觉得右肩猛地一麻,汇聚到一半的内力骤然溃散,整条手臂顿时软垂下来,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李逍遥一击得手,剑势不收,借力回旋,断剑划出一道圆弧,荡开另一侧的攻击。同时,李无言冰冷的声音再次快速响起:“刀疤,力发于腰,转于臂,旧伤在左肋,避实击虚,攻其左翼!”
李逍遥心领神会,不再与刀疤汉子硬拼力量,而是展开身法,围绕其游斗,断剑专挑其发力转换的瞬间和旧伤所在的左肋方位攻击。那刀疤汉子空有一身蛮力,却被打得束手束脚,怒吼连连,每一次发力都仿佛撞在空处,反而被那神出鬼没的断剑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其余教徒想要围攻,却被李逍遥借助地形和李无言的精准“指点”,总是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合击,并反过来利用他们的配合失误,造成杀伤。
一时间,竟以重伤虚弱之躯,凭借精妙身法和李无言那匪夷所思的“洞虚”之能,与数倍之敌周旋不败!
那刀疤汉子越打越惊,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憋屈的战斗。对方仿佛能未卜先知,总能找到他和他手下最难受的点攻击。他猛地虚晃一刀,向后跃开,厉声道:“点子扎手!用暗青子!放蛊虫!耗死他们!”
几名白苗蛊师立刻口中念念有词,衣袖鼓荡,各种色彩斑斓的毒虫飞蛾扑簌簌地飞出,罩向李逍遥二人。更有教徒掏出淬毒的弩箭,伺机偷袭。
压力陡增!李逍遥既要应对正面攻击,又要防备无孔不入的毒蛊暗器,还要分心保护身后的李无言,顿时险象环生。一枚毒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麻痒之感瞬间传来。
“小心身后腐叶下,地蛊!”李无言突然急声道。
李逍遥想也不想,猛地一脚跺向身后地面,内力透地而入!噗的一声轻响,一只刚刚钻出地面、通体漆黑的蜈蚣状毒蛊被震得粉碎。
但就在他分心应对地蛊的瞬间,刀疤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抓住机会,鬼头刀以力劈华山之势,狂猛斩向李逍遥因跺脚而微微失衡的右肩!这一刀若是劈实,足以将他斜劈成两半!
李逍遥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无法闪避!
“哥!”李无言惊呼一声,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猛地从岩石后扑出,用自己那虚弱不堪的身体,硬生生撞向李逍遥,想要将他撞开!
但他速度再快,又如何快得过那蓄势已久的刀锋?
眼看兄弟二人都要殒命于此!
突然——
咻!咻!咻!
三道锐利的破空声从侧后方响起!一道银光精准地打在刀疤汉子的手腕上,力道奇大,竟将他的鬼头刀打得偏向一旁!另外两道则射向操控毒虫的蛊师,逼得他们慌忙闪避。
“什么人?!”刀疤汉子又惊又怒,捂着手腕厉喝道。
只见侧后方山林中,一道身影急速掠来,身法轻灵飘逸,几个起落便已接近战场。来人是一名身穿浅绿色苗裙、外罩轻甲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容貌秀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弓,弓弦犹自震动。
她目光快速扫过战场,尤其在看到被围攻的李逍遥和李无言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动作却毫不停顿,人在空中,又是三支箭矢连珠射出,目标直指那几名手持弩箭的幽冥教徒,箭法精准狠辣,瞬间压制了远程威胁。
“黑苗的朋友!向我靠拢!”女子清叱一声,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她的出现,瞬间打破了战场的平衡。
李逍遥趁此机会,一把拉住因用力过猛而几乎软倒的李无言,迅速向那女子的方向退去。
刀疤汉子见状,心知不妙,怒吼道:“拦住他们!她是苏月儿!黑苗巫医的弟子!”
幽冥教徒和白苗蛊师闻言,攻击更加疯狂,试图截断他们的退路。
苏月儿临危不乱,弯弓疾射,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恰到好处地封堵住敌人的追击路线,为李逍遥二人争取到宝贵的喘息空间。
李逍遥护着李无言,且战且退,与苏月儿汇合在一处。三人背靠背,暂时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势。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李逍遥喘息着道谢,目光警惕地注视着重新围拢上来的敌人。
“不必多礼,对抗幽冥教,是我分内之事。”苏月儿语速很快,目光迅速在李逍遥和李无言身上扫过,当她看到李无言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体内那股极其古怪、仿佛能吞噬生机的虚弱气息时,秀眉不禁微微蹙起,尤其是……这少年的面容,竟与旁边这持断剑的少年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气质一个温润坚毅,一个冰冷虚弱。
但她此刻无暇细想,沉声道:“敌人太多,不宜久战!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暂时摆脱他们!”
说着,她手中弯弓再次发出嗡鸣,数支特制的、爆裂出浓郁烟雾的箭矢射向敌人前方,暂时遮蔽了视线。
“走!”
苏月儿低喝一声,率先向侧翼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掠去。李逍遥毫不迟疑,搀扶起李无言,紧跟其后。
三人迅速没入茂密的山林之中,身后传来敌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和烟雾中混乱的声响。
在苏月儿的带领下,他们在复杂崎岖的山林间穿梭,很快便将追兵甩开。
直到确认安全,三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脚步。
李逍遥将李无言小心地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后者再也支撑不住,又是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咳出,气息愈发微弱,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无言!”李逍遥心急如焚,连忙运功想为他疗伤,却发现自己的内力一进入李无言体内,就如同泥牛入海,不仅难以奏效,反而隐隐有被对方那诡异丹田吞噬同化的迹象!
“让我看看。”苏月儿蹲下身,神色凝重地伸出三根纤纤玉指,轻轻搭在李无言的腕脉之上。
片刻之后,她脸上浮现出极度震惊和困惑的神色,忍不住抬起头,目光在李逍遥和李无言脸上来回巡视,失声道:“他……他这伤势……好生古怪!体内仿佛有一个无底洞在不断吞噬生机,却又有一股至阴至寒的力量护住了心脉……更奇怪的是……”
她顿了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他的体质根基……为何与你这般……相似?!就像……就像同源而生!”
苏月儿作为黑苗最杰出的年轻巫医,感知敏锐异常,此刻近距离探查之下,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迥异却又同源的本质联系!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逍遥闻言,也是猛地一怔,看向昏迷的李无言,心中百感交集。兄弟的身份,终究是瞒不住了吗?
而就在这时,李无言似乎因苏月儿渡入的一丝探查药力刺激,睫毛微颤,竟短暂地苏醒过来。他模糊的视线扫过苏月儿腰间的某个绣纹符号,那是黑苗巫医一系的标记,他似乎在幽冥教的某份卷宗上见过……
他嘴唇翕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无意识地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黑苗……巫医……‘圣心’……计划……不是……那样……”
话音未落,他又再次陷入昏迷。
但这句话,却让苏月儿脸色骤变!
“‘圣心’计划?!你怎么会知道教中……”她猛地捂住嘴,看向李无言的眼神,充满了惊疑、警惕和更深沉的探究。
这个突然出现的、与救下自己的少年极其相似的重伤者,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教中高度机密、连她也只是偶然听师父提起过寥寥数语的“圣心”计划?而且他似乎还想否定什么?
李逍遥同样听到了李无言的呢喃,心中猛地一紧。无言似乎……发现了什么与他认知不同的东西?
山涧边,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救人与被救的简单关系下,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