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颠簸,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战士们紧锁的眉头,偶尔无意识抽搐的嘴角,还有那始终不曾放松、紧紧握着枪械的手,无一不在诉说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以及对前路未知的凝重。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人的心跟着悬起,又重重落下。
有人闭目养神,有人默默检查装备,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只有谢清禾,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与周遭试图抓紧时间休憩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将自己裹在略显宽大的棉军衣里,缩在车厢一角,背脊却挺得笔直。
微侧着头,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帆布篷被寒风吹起的一角缝隙,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地势悄然变化,从略显荒凉的土黄色丘陵,逐渐过渡到覆盖着薄雪的、更加险峻的墨绿色山地,植被的密度和种类也在她的脑海中悄然更迭。
白桦林渐渐被针叶林取代,岩石的轮廓越发陡峭。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描摹着那些山脊的走向。
从平缓的丘陵到陡峭的山地,从稀疏的灌木到茂密的针叶林,每一处地形变化都被她精准地记在心里。
这是她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养成的习惯——永远要知道自己的位置,永远要规划好退路。
车上的这些人,可谓全是生面孔,她一个都不认识。
没出发的时候,谢清禾以为王虎几人当中至少会有一到两人与她同行,毕竟他们的实力她见识过。
但最后只能证明她想多了,这支搜救队完全是另一批人。
“裴营长那个刚结婚的媳妇”,以及“师长特批加入”,这些字眼,是她听得最多的。
每当有人低声议论时,她总是装作没听见,但那些话语却一字不落地传入耳中。
“那个《血色江河》听说是她写的,还会说外国话……”
一个年轻战士低声对同伴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写的再好那也是演戏,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危险重重,她一个女人……”
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疑虑:“到时候别吓得走不动路。”
偶尔,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从对面或旁边偷偷投来,落在谢清禾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过分年轻甚至称得上娇美的女性身上。
目光里带着打量,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和担忧——带着个女人,还是个这么漂亮的,真的不会拖后腿吗?
谢清禾有所察觉,但她没有直面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群山。
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她不是任何人的拖累。
她想起临行前陈师长特意找她谈话:“清禾同志,这支队伍同样是精挑细选的,但他们不了解你的能力,你要用行动证明自己,而不是靠言语。”
此刻,她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拳头硬才是王道……。
车厢的颠簸越来越剧烈,有人开始出现晕车症状。
一个年轻战士脸色发白,强忍着不适。
谢清禾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实则是空间里取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去。
“这是晕车药,含一片在嘴里会好受些。”
她的声音平静,却让那个战士愣住了。
“谢、谢谢……”
战士有些局促地接过药瓶,为自己之前小声评论谢清禾感到羞愧。
对此,谢清禾当做不知道,她从来不是自寻烦恼的人。
谢清禾身上那股子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气场,让这些平日里可能还会开几句玩笑的糙汉子们,莫名地感到一种拘谨和敬畏,没人敢轻易上前搭话。
带队的是李连长,皮肤黝黑、眼角带着深刻皱纹的老兵。
他最初接到命令时,对这位上面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心存极大的疑虑,甚至私下里窝着一股火。
他觉得这简直是胡闹,是给原本就艰巨、如同刀尖上跳舞的搜救任务,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和致命的变数。
他甚至做好了必要时,强行将她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后方接应点的准备。
在一次中途短暂休整,队员们分散活动、默默啃着干粮时,李连长借着昏黄的车灯,铺开那张已被摩挲得有些发毛的地图,眉头紧锁地研究下一步行进路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片标注为开阔草甸的区域。
“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扎营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疲惫。
谢清禾就是在那时走了过来。
她没有指手画脚,甚至没有靠得太近,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地图上。
然后,仿佛不经意地,用她那清冷的嗓音,轻声开口:“李连长,这片地图上标注为草甸的区域……”
谢清禾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李连长专注的思绪。
李连长抬起头,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眼神里明确写着“女人家懂什么”。
谢清禾对他的不耐视若无睹,语气依然平静无波,继续说道:“这片区域很可能已经演变成季节性沼泽,现在这个季节,表面可能结了层薄冰,但冰层下的承重能力……恐怕支撑不住我们的卡车。”
她顿了顿,目光从地图移向李连长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如果车队贸然进入,极有可能陷入泥沼,进退两难。而且……”
谢清禾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李连长的耳膜:“这种地形,视野看似开阔,实则障碍物稀少,进退两难,却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李连长愣住了,握着地图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下意识地重新审视地图上那片看似平坦的区域,又猛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甚至有些过分年轻的女子。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判断依据明确,绝非信口开河。
“你……你怎么知道?”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中的不耐烦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她不是军嫂吗?
难道出发前听到的那些传闻是真的,李连长压下心中的惊疑,想听听对方接下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