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半岛酒店的枪声与警笛被甩在身后,如同一个骤然醒来的噩梦。成小驴扶着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副驾驶座上,阿强瘫靠着车窗,额角的伤口简单包扎过,但渗出的鲜血依旧染红了粗糙的纱布,随着车身的颠簸,在玻璃上划出断续的暗红痕迹。
“强子,撑住!” 小驴的声音嘶哑,油门几乎踩进发动机舱。这辆偷来的破旧丰田海拉克斯,在于莉手下人接应下冲出酒店后巷,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在午夜香港的盘山公路上亡命飞驰。
后视镜里,两道刺目的远光灯如同嗜血野兽的眼睛,死死咬住他们,越来越近。是陈金生的人,开的是改装过的三菱EVo,引擎的嘶吼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驴哥……我没事……” 阿强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就是……有点晕……”
小驴的心揪紧了。阿强是为了救他才硬挨了那一钢管。他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柏油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险险避开一个急弯。山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草木的气息,从洞开的车窗灌入,却吹不散车厢内弥漫的血腥味和死亡逼近的寒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 对方车辆性能太好,驾驶技术也明显是老手,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他目光飞快扫过仪表盘,落在于莉的人塞给他时匆匆交代的那句:“车斗里有‘惊喜’。”
惊喜?
又是一个急弯!EVo趁机拉近了距离,副驾驶窗摇下,探出一个黑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低头!” 小驴厉喝,同时猛地一甩方向盘,车身剧烈摇摆!
“砰!”
一声闷响,不是枪声,像是某种重物砸在车斗里的声音。紧接着,后方传来EVo刺耳的刹车和轮胎打滑声!
小驴从后视镜瞥去,只见那辆EVo车头冒起白烟,前挡风玻璃蛛网般裂开——刚才那一下规避,让车斗里不知什么东西在惯性下飞了出去,正好砸中了追兵!
好机会!
他毫不犹豫,油门到底,破丰田发出最后的怒吼,暂时将追兵甩开一小段距离。
但危机远未解除。这里是山路,岔路少,对方很快会再次追上来。必须想办法彻底摆脱!
“强子,坚持住,我们快到了!” 他一边给阿强打气,一边大脑疯狂运转。于莉的人只说了一个模糊的接应地点,在元朗一带的废弃船厂,但具体位置……
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阿强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身体,以及他死死攥在手里、哪怕昏迷也不肯松开的——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预知能力!
自从酒店那惊魂一刻后,胸口那诡异的灼热感似乎暂时蛰伏了,但他能感觉到,那力量并未消失,只是如同过度透支后的疲惫。现在,他必须再次唤醒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掉耳边呼啸的风声、引擎的嘶吼、以及阿强粗重的喘息,将全部精神集中,试图去触碰那片存在于意识深处的、混沌的数据深渊。
没有反应。
胸口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以及强行使用能力后隐隐作痛的虚空感。
不行!必须成功!
他想起阿强扑过来替他挡下钢管时那双决绝的眼睛,想起于莉撞开宴会厅门时那声嘶力竭的呼喊,想起莫菁将那枚信号干扰器塞进他口袋时指尖冰凉的触感……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求生欲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给我……出来!” 他在内心咆哮!
嗡——!
仿佛某种闸门被强行冲开!熟悉的灼热感再次从胸口炸开,但这一次,带来的不是清晰的信息流,而是无数混乱、扭曲的影像碎片!
暴雨!泥泞的土路!
生锈的龙门吊!
海浪拍打朽木的声音!
还有……一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GpS坐标点!
影像支离破碎,且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眼前发黑,方向盘几乎脱手,车子猛地偏向路边,轮胎擦着悬崖边缘碾过,碎石簌簌落下深渊!
“驴哥!” 阿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惊恐地喊道。
“没事!”小驴咬破嘴唇,用痛感强迫自己清醒,双手死死稳住方向盘。他记住了那个在混乱影像中一闪而过的GpS坐标!
就是那里!元朗废弃船厂的具体位置!
他不再犹豫,看准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猛地拐了进去!这是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狭窄、坑洼不平,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
几乎在他拐入岔路的同时,后方那辆受损的EVo也追到了路口,略一迟疑,还是跟着拐了进来!
这条破路,反而限制了对方高性能车的发挥!
小驴精神一振,凭借对预知片段中地形的模糊印象,以及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在颠簸曲折的小路上左冲右突。丰田海拉克斯的越野性能在此刻展现出来,虽然破烂,但底盘高,勉强能应付。
后面的EVo则显得狼狈许多,不断被坑洼颠起,底盘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追逐在黑暗的密林小径上持续着,如同两只受伤野兽的生死竞速。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生锈的船体轮廓和龙门吊的剪影——废弃船厂到了!
但就在此时!
“砰!”
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丰田后斗上,溅起一溜火星!
对方终于忍不住开枪了!
小驴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藏到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熄了火。
“强子,还能动吗?”他压低声音,快速解开安全带。
阿强虚弱地点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小驴扶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预知片段中的场景与现实逐渐重合。他记得,在那个影像里,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藏身点……
在哪里?
他集中精神,试图再次捕捉那微弱的指引。
左前方,那个半埋在地下的、曾经是配电房的混凝土结构!
“这边!”他搀扶着阿强,借着废弃机械和集装箱的阴影,猫着腰,踉踉跄跄地朝着那个方向摸去。
身后,EVo的引擎声停了下来,接着是车门开关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追兵也下车了,正在搜索。
每一声脚步都如同踩在心脏上。阿强的重量大半压在他身上,两人的呼吸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可闻。
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个废弃的配电房。里面堆满了杂物,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霉味,但至少暂时有了掩体。
小驴将阿强小心地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自己则靠在门边,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附近徘徊。
突然,一道手电光柱扫过了配电房的门口!
小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从车上带下来的那根撬棍。
光柱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了。脚步声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暂时……安全了?
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脱力般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胸口那灼热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以及大脑仿佛被抽空般的剧痛。
能力的反噬,开始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黑暗中阿强模糊的轮廓,听着他微弱但平稳的呼吸,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亡命天涯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他抬起头,透过破损的屋顶,能看到几颗寒星,在香港罕见的、未被光污染的天空中微弱地闪烁。
就像这黑暗世道中,一丝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