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嬴政时期】
天幕之上,李鸿基俯下身子的那个瞬间,咸阳宫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四周侍立的宦官、武将、文臣,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或有胆怯者已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而始皇帝·嬴政的面容,却异常的平静,并没有像孔子那般痛心疾首,没有像孟子那般厉声质问,更加没有像许行那般哀恸欲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李鸿基的动作,看着那不可避免的一幕发生。
这一刻,他深邃的目光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表面无波,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在旁人看不见的宽大袖袍中,嬴政的指节已然捏得发白。
对于他来说,人命其实并不算什么。
毕竟他扫灭六国,死在他命令下的六国将士,何止万千。
对生命的漠视,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所以“人吃人”这一行为,并不能引起他的恐惧或厌恶。
真正令他感到冰冷愤怒的是后世大明朝廷对“秩序”的践踏!
在他心中,皇帝的存在,帝国的建立,就是为了终结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人竞相食”的混乱。
他书同文,车同轨,行郡县,筑长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有序的帝国,让“法”取代“弱肉强食”,让“秩序”覆盖“丛林法则”。
而眼前这一幕,大明末世的景象,无疑是对他毕生追求的“秩序”最彻底的嘲讽!
这证明,后世王朝竟无能到让他的帝国蓝图崩塌回到昔日的春秋战国时代,甚至还不如春秋战国时代的野蛮状态!
这是对他理念根基的否定!
这叫嬴政如何能接受!
看着李鸿基如同野兽一般吃人,嬴政最终还是没忍住从牙缝里以一种极低却森寒刺骨的声音挤出两字:
“废物!”
能让一个怀揣救世之种的百姓,被迫以食人求生来完成本应由朝廷承担的救灾重任,这需要朝廷无能、腐败、失职到何等地步?
“朕统一六国,即便连年征战,亦设治粟内史,督运粮草,何曾让前线将士易子而食?即便有饥荒,朕亦下令各地开仓赈济,严惩贪墨官吏!”
“而这大明......坐拥如此疆土,承平数百年,竟能让治下沦落至此?其君是瞎!是聋!其臣是猪!是狗!”
良久,嬴政缓缓闭上双眼,当他再次睁开时,眸中已只剩下冰封的决断。
“李斯。”
“臣在。”
李斯感受到那平静语气下蕴含的恐怖压力,躬身应道,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
“将天幕所示,大明末世之惨状,尤其是这‘人相食’之景,给朕详详细细记录下来。”
“然后,将此记录,明发天下郡县,传阅所有官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
“让他们都给朕看清楚!这就是朝廷无能、官吏腐败的下场!这就是秩序崩坏、法度不行的终局!”
“告诉他们,朕的大秦,若有人敢玩忽职守,致使民生凋敝至此......朕,便不是在天幕上看着了。”
话语落点,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
始皇帝·嬴政没有咆哮,但是他用最平静的语气,下达了最严厉的警告。
......
【汉武帝·刘彻时期】
看到李鸿基闭眸俯身张嘴的那一幕,汉武帝·刘彻脸上的慵懒、算计乃至之前的振奋,瞬间被一种纯粹的、近乎僵硬的惊愕所取代。
他原本半倚在御座上的身躯,不自觉地挺直了,向前微倾,仿佛要看清那难以置信的画面,手中的酒樽也是停滞在半空,美酒倾洒出来,濡湿了华丽的袍袖也浑然不觉。
“......”
刘彻的嘴唇微张,却一时未能发出任何声音。那双惯于审视疆域图、洞察臣下心思的锐利眼眸,此刻写满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陌生的茫然。
他见过饥荒的奏报,但那只是竹简上冰冷的数字。
像此刻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延续生命,甚至是延续一个救万民的使命,而被迫去吞噬同类的血肉。
这种赤裸裸的、突破一切文明底线的野蛮,是他帝王生涯中从未真正直面过的景象。
这与他认知中的世界,与他力图打造的“冠带之伦,咸获嘉祉”的强汉气象,产生了剧烈的、无法调和的冲突。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如同冰层下的火山爆发,一股炽烈的、混杂着恶心、愤怒与帝王尊严受辱的狂暴情绪,瞬间席卷了刘彻。
“哗啦!”
一声脆响,刘彻终于将手中的酒樽狠狠掼在地上,金玉碎片四溅。
“混账!”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震得殿宇梁柱似乎都在嗡鸣。
刘彻猛地站起身,额角青筋暴起,脸上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彻来回疾走,步伐沉重,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无处发泄那滔天的怒火。
“朕的天下!朕的......这后世的天下,竟......竟能糜烂至此?”
“朕北击匈奴,所为者何?不就是要让我汉家子民,安居乐业,不受蛮夷蹂躏,不为饥寒所迫吗?”
“而这大明......这大明的君臣,都是废物吗?”
“竟能让朕的华夏故土,重现乃至更甚于蛮夷之地的惨状?”
“人相食!这是禽兽之行!这是对我历代先王,对朕,对所有励精图治之君的莫大羞辱!”
刘彻指着天幕,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声音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喉咙的暴烈:
“无能!彻头彻尾的无能!!”
“国库空虚?天灾连连?这都是借口!若是朕,就算掏空内帑,就算强征豪族,也绝不容许治下出现此等人间地狱!”
“这是为君者的失职!是朝廷的奇耻大辱!”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后世王朝的软弱和无能,竟会让帝国秩序崩溃到如此地步。
李鸿基的悲剧,在他眼中,首先是大明朝廷极端无能所导致的恶果,是对他所崇尚的强权秩序的最大背叛。
“给朕好好记住这一幕!!”
刘彻猛地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丞相,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的杀意:
“记住这大明是如何一步步烂到根子里的!然后,以此为鉴!”
“朕的大汉,绝不容许有此等事发生!若有官吏敢贪墨赈灾粮饷,若有将领敢坐视民生凋敝,朕......朕灭他三族!”
发泄完雷霆之怒,刘彻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最后,刘彻看了一眼天幕中李鸿基那麻木而坚定的身影,眼神复杂。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了更强烈的、要确保大汉绝不会重蹈覆辙的霸道决心。
......
【唐太宗·李世民时期】
唐太宗·李世民原本因得知大唐未来诗篇而沉重、因规划“五亩之策”而稍显振奋的神情,在看到天幕上的李鸿基俯身下咬的那一幕时,瞬间凝固成一种极致的惊骇与痛苦,同时更是向后踉跄一步。
若非身旁内侍及时扶住他的话,几乎都要栽倒在地。
李世民的手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要将那坚实的木料捏碎一般。
“人......相食......”
这三个字,从他颤抖的唇间艰难地溢出,声音低哑,却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悲恸。
这景象,对他而言,并非全然陌生。
那不是来自战场厮杀的血腥,而是来自史官笔下最沉痛的一页页记载,来自他自幼研读史书时,每每触及便觉心惊肉跳的字符:
“隋炀帝大业末,关中饥,人相食。”
“汉末,天下大乱,饥民流徙,人相啖食。”
那些冰冷的、属于过往王朝末世的黑白文字,此刻被天幕染上了无比鲜红、无比残酷的色彩,化作活生生的地狱图景,砸在他的眼前。
他曾以为自己开创“贞观之治”,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就能够永远将“岁大饥,人相食”这等记载,牢牢锁死在史册之中,成为永不再现的历史。
然而,此刻,他不仅看到了后世大明重现此等惨剧,更看到了一个怀揣救世希望的义士,被这惨剧吞噬,被迫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朕......朕......”
李世民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悲痛让他一时难以成言。
他闭上双眼,眼前仿佛浮现出隋末乱世流离失所的百姓,浮现出史书中那些抽象却沉重的描述,如今都与李鸿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朕常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李世民喃喃自语,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可知兴替......却未能......未能阻止这人间至惨之事,在后世......甚至在我大唐之时......重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世民重复着自己最深信的格言,此刻听来却无比沉重。
“朕总以为,让百姓有田可耕,有食可饱,便可稳固这舟楫......可如今看来,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啊!”
随即,李世民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目光却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那是一种化悲愤为力量的决绝:
“玄龄!克明!诸公!都看见了吗?!”
“史书不是故事!‘人相食’不是旧闻!若我等有丝毫懈怠,若后世君臣有半分无能,这便是下场!”
“朕立誓,必使我贞观一朝,乃至后世子孙,永绝此患!若不能,朕......朕无颜见列祖列宗于九泉!”
......
【宋太祖·赵匡胤时期】
天幕上,李鸿基最终做出的那个选择,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宋太祖·赵匡胤的耳边。
对此,赵匡胤没有汉武帝那般暴烈的怒吼,没有唐太宗那般深切的悲恸,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浓浓疲惫的悲凉。
赵匡胤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向椅背,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那双曾经洞察人心、策动陈桥兵变的锐利眼眸,此刻也是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仿佛看到宿命轮回般的无奈。
“五代......十国......”
这四个字,从赵匡胤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又是一个......五代十国......”
这人吃人的景象,对他而言,太熟悉了。
那不是史书上的遥远记载,而是他亲身经历、亲眼目睹过的活生生的噩梦!
梁、唐、晋、汉、周,政权更迭如走马灯,哪一朝末年,不是这般田地崩坏、烽烟四起、易子而食?
他本以为,自己终结了那个乱世,杯酒释兵权,扬文抑武,劝课农桑,为大宋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有望远离兵燹与饥馑的时代。
他力求稳定,害怕动荡,一切政令皆以“不再重蹈覆辙”为出发点。
然而,天幕血淋淋地告诉他,那可怕的轮回,并未真正远去。
只不过换了个朝代名号,在那未来的“大明”,同样的惨剧,以几乎相同的方式,再次上演了。
“朕......朕做了这么多......”
赵匡胤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那无情的天幕。
“重文教,是为了定人心、明伦常;劝农桑,是为了足食富民......为何......为何还是挡不住这......这人吃人的惨剧重现?”
赵匡胤的悲叹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毕生努力想要建立秩序、避免混乱,却发现那混乱的根子,似乎远比想象中更深,更难以根除。
李鸿基的遭遇,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景象的投射——无论当下多么努力维持的稳定,最终都会在某种不可控的力量下,都可能迅速崩塌,退回那个他曾奋力爬出的深渊。
“礼乐崩坏......廉耻道丧......”
他重复着对五代乱世的评价,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莫非这......竟是华夏逃不脱的劫数?朕的大宋,将来......将来也会如此吗?”
一股寒意,从赵匡胤的脊背升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秩序瓦解,人性会堕落到何等地步。
李鸿基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尚且如此,若是纯粹的乱世,又当如何?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重新变得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甚至带着一丝偏执的决心。
“不行!绝不行!”
赵匡胤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朕的大宋,绝不能走上这条路!”
“光靠‘扬文抑武’还不够......光靠劝课农桑也不够......必须......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堵死一切可能让天下再度崩坏的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