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文书里的民生
李世民和李秀宁率领十万大军东征的消息，像一阵风，刮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朱雀大街上，百姓们驻足观望，看着那支铠甲鲜明的队伍浩浩荡荡向东而去，议论声里有期待，有担忧，也有对太平日子的憧憬。韦若曦站在秦王府的门楼上，望着大军消失在远处的烟尘里，手中那枚李世民临行前归还的平安符（他说“带着你的心意便好，符留你处更稳妥”）被攥得温热。
“小姐，风大，回去吧。”春桃捧着一件披风上前，轻声劝道。自东征那日起，韦若曦便时常站在这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眼神追着东方，像是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前线的烽火。
韦若曦回过神，接过披风披上，指尖触到粗糙的布面，想起那个歪歪扭扭的“福”字。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牵挂压下：“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到书房，案上的隋室旧档堆得更高了。这些泛黄的纸卷，记录着一个王朝的兴衰，也藏着无数百姓的悲欢。韦若曦坐下，摊开一卷户籍册，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名字——“王二狗，男，二十三岁，妻李氏，子阿牛，开元三年造籍”“张老栓，男，五十六岁，鳏居，无田产”……墨迹早已干涸，却仿佛能看到那些鲜活的面孔，在苛政下挣扎，在战乱中流离。
秦王府的事务繁杂，李世民走后，许多文书往来、账目核对的事都落到了她头上。但她始终没放下整理旧档的工作，甚至比以前更投入。因为她记得李秀宁说过：“乱世之中，最要紧的是了解百姓的需求。”而这些旧档，就是了解需求的钥匙。
白日处理王府事务，夜晚便埋首于旧党之中。烛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堆满书卷的墙壁上，像一株在暗夜中倔强生长的藤蔓。春桃时常半夜醒来，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会端来一碗热汤：“小姐，再忙也得顾着身子。二公子和公主走前可是嘱咐过的。”
韦若曦接过汤碗，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疲惫的脏腑：“我知道。只是这些旧档里藏着太多事，早一日理清楚，或许就能早一日帮到百姓。”
她指着案上的赋税薄：“你看，大业年间，关中每亩地的赋税是三石，而亩产最多不过五石，百姓辛苦一年，交完税连口粮都不够。到了隋末，赋税更重，还加收各种苛捐杂税，什么‘盐铁钱’‘劳役费’，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春桃凑过去看，只觉得那些数字像石头一样沉重：“难怪那么多人造反，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是啊。”韦若曦轻叹，“唐公减免赋税，是好事，但百姓的根基已经空了。战乱让许多人流离失所，田地荒芜，就算不收税，他们也种不出粮食，照样会挨饿。”
她翻开另一卷文书，是关于关中水利的。上面记载着隋时修建的龙首渠、广通渠等，曾让关中成为沃野，但如今大多淤塞崩塌，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水渠，只剩下几条浅浅的沟痕。“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渠坏了，田就旱了，就算有种子，也长不出庄稼。”
这些发现像针一样扎在韦若曦心上。她不再满足于仅仅整理文书，而是开始将看到的问题、想到的对策一一记录下来。她写关中的农田荒芜情况，写流民的悲惨处境，写水利失修的危害，最后提出“劝农桑、兴水利”的建议：修复旧渠，新开小渠；鼓励流民回乡，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和暂免赋税的政策；设立“农桑课”，让地方官将劝农成效纳入考核。
整整三夜，她几乎没合眼，将这些想法写成一份详尽的奏折。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来的潦草，却始终透着一股坚定。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天已微亮，窗外的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迎接新的一天。
韦若曦将奏折仔细誊抄一遍，装进文书匣，直奔大兴殿。此时李渊正在与刘文静商议东征的粮草调度，见韦若曦求见，有些意外，却还是让她进来了。
“民女韦若曦，参见唐公。”她行礼时，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哦？是若曦啊。”李渊放下手中的文书，“有何事？”
韦若曦将奏折呈上：“民女整理隋室旧档时，发现一些关乎关中民生的问题，斗胆写下一些浅见，恳请唐公过目。”
李渊接过奏折，翻开一看，眉头渐渐舒展。奏折里的内容详实具体，问题找得准，建议也切实可行，完全不像一个年轻女子能写出的东西。他越看越满意，看到最后，忍不住对身旁的刘文静道：“这个韦若曦，倒是个有心之人。”
刘文静也凑过来翻看，看完后连连点头：“唐公所言极是。韦小姐提出的‘劝农桑、兴水利’，切中要害。关中水利失修多年，若能修复，定能增产不少粮食；流民回乡，既能增加劳力，又能安定地方，实在是一举两得。”
李渊合上奏折，目光落在韦若曦身上，带着赞许：“你的建议很好，朕准了。”他对刘文静道，“文静，此事就交由你负责，拨款修复关中的水渠，同时拟定劝农的具体章程，鼓励流民回乡种地，官府要为他们提供种子、农具，第一年的赋税全免，第二年减半。”
“臣遵旨。”刘文静躬身领命。
韦若曦心中一阵激动，深深一揖：“谢唐公！”她没想到自己的建议能如此顺利地被采纳，那种被认可的喜悦，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满足。
“你能心系民生，难能可贵。”李渊看着她，“若有什么想法，往后可以直接呈奏。”
“是。”
离开大兴殿时，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韦若曦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仿佛看到关中的水渠重新流淌，荒芜的农田长出绿油油的庄稼，流民们带着笑容回到家乡……
回到王府，她立刻找到刘文静，主动请缨：“刘大人，劝农桑之事，民女想参与其中。”
刘文静有些犹豫。劝农是地方要务，涉及钱粮调度、政策落实，繁琐且辛苦，让一个女子参与，似乎不太合适。而且，韦若曦毕竟是秦王府的人，身份特殊。
“韦小姐，此事辛苦，且多在野外奔波，恐非女子所能承受。”他委婉地拒绝。
“刘大人，”韦若曦语气坚定，“民女不怕辛苦。整理旧档时，我对关中的农田、水利情况略有了解，或许能帮上忙。而且，百姓们对官府的人多少有些畏惧，民女去，或许更容易让他们相信朝廷的诚意。”
她的眼神恳切而执着，让刘文静无法拒绝。他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各州县，主要负责向百姓宣传政策，了解他们的难处。”
“多谢刘大人！”韦若曦喜出望外。
接下来的日子，韦若曦跟着刘文静，开始了遍历关中州县的旅程。他们没有乘坐华丽的官轿，而是骑着普通的马，带着几个随从和简单的行李，一路向东，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
关中的景象比韦若曦在文书中看到的还要凄惨。许多村庄空无一人，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野草，田地里沟壑纵横，只有偶尔几只野兔窜过，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烟。遇到有人的村子，也是一片萧条，百姓们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衣裳，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警惕。
“这些年，官府征粮、抓壮丁，把人都逼怕了。”刘文静看着眼前的景象，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说要免赋税、给种子，他们怕是不敢信。”
韦若曦心中沉重，却更坚定了要做好这件事的决心：“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拿出诚意。”
在华州华阴县，他们遇到了一个叫“柳村”的村子。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却大多是老弱妇孺。年轻的男子要么死于战乱，要么流亡在外。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叫柳老汉，见到刘文静一行，先是害怕地躲起来，被找到后，也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柳老汉，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是来劝大家种地的。”刘文静耐心解释，“朝廷说了，只要回乡种地，就给种子、给农具，第一年不收税，第二年收一半。”
柳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官爷，这话……能算数？前几年，也有人来说过好话，可转头就来抢粮……”
其他村民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是啊，我们怕了，宁愿饿着，也不敢种地了。”“地里的粮食还没熟，说不定就被当兵的抢走了。”
刘文静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该如何让他们相信。韦若曦看着村民们恐惧的眼神，忽然开口：“柳老汉，各位乡亲，我知道大家怕什么。这些年，官府失信，让大家受了太多苦。但这次不一样，唐公是真心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她走到柳老汉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我父亲曾是韦城县丞，他一辈子都在为百姓做事，教大家种桑养蚕，修桥铺路。他常说，百姓是根，根壮了，国家才能稳。如今唐公也是这样的人，他减免赋税，修复水渠，都是为了让大家能有口饭吃，能安稳度日。”
“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住，一起种地。”韦若曦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如果官府敢食言，你们就先拿我是问。”
村民们愣住了，看着这个穿着朴素、眼神真诚的年轻女子，心中的防线渐渐松动。柳老汉犹豫了半天，问道：“姑娘，你……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韦若曦点头，“我现在就可以让随从去县里取种子和农具，分发给大家。”
她当即让人快马前往华阴县城，取来二十石麦种、十石粟种，还有几十把锄头、镰刀。当这些东西真真切切地摆在村民面前时，他们眼中终于有了光。
“是真的！官府真的给我们东西了！”一个年轻媳妇抱着一袋麦种，激动得哭了起来。
柳老汉颤巍巍地走到韦若曦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们敢再相信一次。”
韦若曦连忙扶起他：“柳老汉，这是朝廷该做的。”
接下来的几天，韦若曦真的留在了柳村。她没有住柳老汉特意收拾的最好的房子，而是和一个孤寡老婆婆挤在一起，睡在简陋的土炕上。她跟着村民们一起吃粗粮饼子、喝野菜汤，虽然难以下咽，却从不抱怨。
白天，她跟着大家去田里干活。她自幼读书，农活并不熟练，拿起锄头没几下就磨破了手，汗水湿透了衣衫，却还是咬牙坚持。村民们看在眼里，渐渐放下了戒心，开始主动和她说话。
“韦姑娘，你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能吃这种苦？”一个正在耕地的老农问道。
韦若曦擦了擦汗，笑道：“吃苦不算什么，能让地里长出粮食才重要。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乡下住过，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也知道有地种的踏实。”
她教大家辨认优良的种子，告诉他们如何深耕、如何施肥——这些都是她从农书里看来的，结合实际情况，用通俗易懂的话讲出来。村民们听得认真，遇到不懂的就问，她都一一解答。
晚上，她就在油灯下给孩子们讲故事，教他们认字。孩子们起初很怕她，后来却天天围着她，叫她“韦姐姐”。看着孩子们脸上久违的笑容，韦若曦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刘文静处理完其他村子的事，回到柳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荒芜的田地被重新翻耕，村民们干劲十足，韦若曦和大家一起劳作，有说有笑，完全不像个朝廷派来的官员，倒像是村里的一份子。
“韦小姐，你真是……”刘文静又惊又佩，一时说不出话来。
韦若曦笑着迎上去：“刘大人，您看，大家都愿意种地了。”
柳老汉也走了过来，对刘文静道：“官爷，韦姑娘是个好人啊。有她在，我们信朝廷了！”
刘文静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对韦若曦道：“韦小姐，你比许多朝廷命官都懂得如何体恤百姓。这劝农之事，有你相助，定能成功。”
韦若曦只是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离开柳村时，村民们都来送行。柳老汉捧着一小袋新磨的面粉，硬要塞给韦若曦：“姑娘，这是我们自己磨的，你带回去尝尝。”
韦若曦推辞不过，接了过来，心里暖暖的。她看着田地里已经播下的种子，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丰收景象。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韦若曦和刘文静又走访了十几个州县。每到一处，她都用同样的真诚打动百姓，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有的村子缺耕牛，她就协调附近的驿站支援；有的村子水渠不通，她就上报刘文静，尽快安排修缮；有的流民担心回乡后没有住处，她就提议让他们先住废弃的房屋，官府出钱修缮。
她的付出没有白费。越来越多的流民回乡，荒芜的农田重新焕发生机，关中大地上，渐渐有了烟火气。地方官们也被她的劲头感染，开始认真落实劝农政策，有的甚至主动向她请教经验。
回到长安后，韦若曦并没有闲着。她将在各地看到的情况、收集到的建议整理成文书，交给刘文静，为后续的政策调整提供参考。同时，她依旧没有放下整理旧档的工作，只是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赋税、水利，而是更多地关注到了那些被忽视的群体——尤其是女子。
在一份关于隋末战乱的卷宗里，她看到这样的记载：“大业十三年，关中大饥，民多流亡，女子被卖为奴者，十之五六……”“武德元年，长安城西，发现饿死孤女七人，皆年不满十五……”
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无数女子的悲惨命运。韦若曦的心像被揪住一样疼。她想起李秀宁说的“我们女子，也能为朝政出份力”，更想起那些在战乱中失去丈夫、失去家人的寡妇，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女，她们该如何生存？
在柳村时，她就见过一个叫春杏的寡妇，丈夫死于战乱，留下她和一个三岁的孩子，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每天靠挖野菜为生，孩子饿得面黄肌瘦。韦若曦给了她一些粮食和钱，却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
“光有粮食还不够，她们需要能养活自己的本事。”韦若曦在日记里写道。她想起母亲曾教她纺织、刺绣，说“女子有一技傍身，走到哪里都不怕”。或许，她可以为这些孤苦的女子做点什么。
她开始查阅关于古代救济女子的记载，发现早在汉代就有“慈幼局”“安济坊”等机构，收留孤苦无依者。她灵机一动，为何不效仿古人，设立一个专门收留孤苦女子的“安济坊”，教她们纺织、刺绣等手艺，让她们能自食其力？
这个想法让她兴奋不已。她立刻着手撰写奏折，详细阐述设立安济坊的必要性、具体方案和所需资金。她提议，安济坊选址在长安城西（那里流民较多），由官府拨给房屋，募集资金购买纺织工具和原料，从秦王府和李秀宁的娘子军中抽调懂手艺的女兵担任教习，女子学成后，所织的布匹、绣品由官府统一收购，或帮她们寻找买家。
写完奏折，她犹豫了一下。此事虽小，却涉及到“女子”这个敏感群体，不知李渊是否会同意。但一想到春杏和她孩子的眼神，她还是鼓起勇气，将奏折递了上去。
李渊看到奏折时，正在批阅东征的战报。起初，他觉得此事太过琐碎，女子的事，历来是由家族、宗族负责，何须官府出面？但看着看着，他被韦若曦字里行间的恳切打动了。
“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不仅要有充足的粮食，还要有对每一个人的尊重，无论男女老少。”奏折里的这句话，让他沉吟良久。是啊，百姓，不仅仅是男子，女子也是百姓，她们同样在承受战乱的苦难，同样需要朝廷的关怀。
他召来韦若曦，问道：“若曦，设立安济坊，你有把握做好吗？”
韦若曦躬身道：“民女有把握。秦王府和公主府的女兵中，有不少擅长纺织、刺绣的，她们愿意帮忙；所需资金，民女也可以尝试向长安的商户募集一部分，减轻朝廷的负担。”
李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此事虽小，却关乎民生，也关乎人心。准了，就由你负责此事。所需房屋、器物，可向工部申请；若有难处，也可直接找朕。”
“谢唐公！”韦若曦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深深叩首。她没想到李渊会如此爽快地答应，更没想到他能理解此事的意义。
筹备安济坊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忙碌。韦若曦先是去工部申请房屋，工部尚书起初有些推诿，说“官舍紧张，哪有闲房给女子做什么坊子”。韦若曦据理力争，拿出李渊的旨意，又说“安济坊是为朝廷分忧，收留孤苦女子，免得她们流离失所，滋生事端”，才终于在城西争取到一处废弃的驿站。
这处驿站年久失修，院墙倒塌了大半，屋顶露着天，里面杂草丛生。韦若曦带着几个随从和自愿前来帮忙的女兵，亲自清理打扫。她们搬石头补院墙，揭掉烂瓦换新的，铲除杂草，粉刷墙壁，忙得灰头土脸。春桃看着自家小姐手上磨出的水泡，心疼得直掉眼泪：“小姐，这些粗活让下人做就是了，您何必亲自上手？”
韦若曦笑着擦掉脸上的灰：“早点收拾好，就能早点让姐妹们住进来。这点疼算什么。”
房屋修缮的同时，她又开始募集资金和物资。她先去拜访了长安城里几家有名的绸缎庄和绣庄，向掌柜们说明安济坊的用途，希望他们能捐赠一些纺织工具和丝线。起初，掌柜们大多犹豫，觉得这是“赔本买卖”。韦若曦便说：“安济坊的女子织出的布匹、绣出的绣品，优先卖给各位掌柜，价格从优。既做了善事，又能得实惠，何乐而不为？”
有几家与秦王府、公主府有往来的商户，看在韦若曦的面子上，先捐了些东西。韦若曦立刻将这些捐赠名单张贴在长安城的显眼处，写上“某某商户捐赠织布机三台”“某某绣庄捐赠丝线十斤”，并注明“凡捐赠者，安济坊产品优先供应”。其他商户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来二去，竟募集到了二十多台织布机、上百斤丝线和一批剪刀、尺子等工具。
李秀宁得知她在筹备安济坊，特意派了十个擅长纺织刺绣的女兵过来，还送来五十匹布作为启动资金。“若曦妹妹，缺什么尽管说，姐姐帮你。”李秀宁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这安济坊，可是咱们女子自己的事，一定要做好。”
李世民在前线也听说了此事，托人送回一封信，信里说“闻你设安济坊，甚为欣慰。需钱物，可从王府支取，不必客气。”韦若曦拿着那封信，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
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安济坊终于筹备就绪。修缮一新的院落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二十多台织布机整齐地排列在正房，西厢房放着刺绣用的绷架和丝线，东厢房则是宿舍，铺着干净的稻草，放着简陋的木床。
开业那天，韦若曦特意让人在坊门口挂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安济坊”三个大字，字体娟秀却有力。消息早就传开了，一大早，就有不少孤苦的女子在坊外徘徊，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不安。
韦若曦站在门口，对她们温和地说：“姐妹们，进来吧。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只要你们肯学手艺，就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春杏，她抱着孩子，怯生生地问：“韦姑娘，这里……真的能让我们吃饱饭吗？”
“能。”韦若曦点头，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摸了摸孩子枯瘦的脸颊，“不仅能吃饱，还能让你学会本事，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三十多个女子走进了安济坊，她们中有寡妇，有孤女，有被家人抛弃的，还有从战乱中逃出来的，一个个面带彩色，衣衫褴褛，却在看到整洁的院落和崭新的织布机时，眼中泛起了光。
韦若曦给她们分了住处，又让厨房做了热腾腾的米粥和馒头。看着她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她鼻子一酸，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安顿下来后，教学便开始了。女兵们分成两组，一组教纺织，一组教刺绣。韦若曦也跟着学，她虽会些基础，却不如女兵们熟练，便和大家一起从最基本的学起。
这些女子大多从未接触过纺织刺绣，手指笨拙，常常扎到自己。有个叫翠儿的孤女，才十四岁，学织布时总把线弄乱，急得直哭：“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会……”
韦若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耐心地教她：“别急，慢慢来。你看，线要这样穿，梭子要这样扔……”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直到翠儿终于织出了一小段布，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看，你能学会的。”韦若曦鼓励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济坊里渐渐有了生气。织布机的咔嗒声、姐妹们的说笑声，取代了往日的沉寂。女人们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神也从麻木变得有神。她们织出的布匹越来越平整，绣出的花样越来越精致。
第一个月，安济坊就织出了五十匹布，绣出了二十多件绣品。韦若曦按照约定，卖给了当初捐赠的商户，换来了银子。她用这些银子买了米、面、肉，给姐妹们改善伙食，剩下的则存起来，准备再添几台织布机。
开饭时，看着桌上的肉菜，春杏激动地对韦若曦说：“韦姑娘，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天天吃饱饭，还能吃到肉。您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其他女子也纷纷点头，眼眶都红了。
韦若曦看着她们，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种感觉，与当初提出新政被采纳、与劝农成功时的感觉都不同。这是一种更贴近人心的温暖，仿佛亲手点亮了一盏盏熄灭的灯。
她忽然明白，一个国家的强盛，不仅仅在于军队的强大、粮仓的充盈，更在于每一个个体都能得到尊重和关怀。男子能耕战，女子能纺织，各司其职，各得其所，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安济坊的成功，渐渐传开了。长安城里的百姓都称赞韦若曦做了件大好事，说她“菩萨心肠”。李渊也听说了坊里的情况，特意派内侍前来视察，回宫后禀报说“安济坊秩序井然，女子们皆勤谨劳作，脸上有笑容”。李渊听后，十分欣慰，下旨赏赐安济坊五十匹绸缎，并允许韦若曦根据需要，再招募一些女子入坊。
韦若曦没有止步于此。她又在安济坊里开了间小小的学堂，教姐妹们认字、算数。“不仅要会手艺，还要懂事理，才不会被人欺负。”她对大家说。
有一次，一个商户来收购布匹，想趁机压价，说“你们这些女子织的布，也就值这个价”。翠儿站出来，拿出账本，清清楚楚地算给他看：“我们用的丝线是上等的，一尺布用了多少线，花了多少工时，按市价至少值这个数。掌柜要是诚心买，就按公道价，不然我们卖给别家。”
商户没想到一个小孤女竟能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下，最终按公道价买了布。事后，翠儿兴奋地对韦若曦说：“韦姑娘，您教我们认字算数，真管用！”
韦若曦笑着点头：“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
除了处理安济坊的事务，韦若曦依旧兼顾着秦王府和户部的工作。她常常是清晨去户部核对账目，上午处理王府文书，下午去安济坊看姐妹们，晚上又埋首于旧档之中。忙碌得像个陀螺，却从未觉得疲惫。
春桃有时会问：“小姐，您做这么多事，图什么呢？”
韦若曦望着窗外安济坊的方向，那里灯火点点，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图什么？”她轻声道，“图这些姐妹们能过上好日子，图这天下的女子都能有尊严地活着，图这大唐，真的能成为一个人人都有希望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不像东征西讨那样轰轰烈烈，不会被写进战功簿，不会有万民欢呼。但它们像春雨，润物细无声，一点点滋养着这个新生的王朝，让它从根基上变得温暖而坚实。
这日，韦若曦正在安济坊查看新织出的一批锦缎，春桃匆匆跑进来：“小姐，二公子派人送信回来了！”
韦若曦心中一紧，连忙接过信。信是李世民亲笔写的，说东征进展顺利，已包围洛阳，不日便可攻克，让她不必担心，安心处理后方事务。信的末尾，还特意问了一句“安济坊近况如何？念之”。
韦若曦看完信，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提笔回信，告诉他安济坊一切安好，姐妹们织的布已卖到了洛阳附近，还说“待公子凯旋，定用坊里最好的锦缎，为公子做一件新袍”。
放下笔，她走到院子里，看着姐妹们在夕阳下纺织、刺绣，身影被拉得很长。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钟鼓楼传来悠扬的钟声，平和而安宁。
韦若曦知道，前方的战争还在继续，未来的路还会有风雨。但只要她和像她一样的人，坚持做着这些关乎民生的小事，这大唐的根基，就会越来越稳固，这天下的太平，就会越来越近。
而那些藏在文书里的民生疾苦，正在被一双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抚平。安济坊的织布声，柳村田里的耕种声，还有无数百姓为了生计忙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属于大唐的，充满希望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