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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瓦岗初遇

三个月后,瓦岗寨。

朔风如刀,卷着雪沫子,狠狠拍打在聚义厅厚重的木门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寒风中泣诉。聚义厅内,却与外面的酷寒截然不同,弥漫着一股热烈而粗豪的气息。

翟让斜倚在正中那张威风凛凛的虎皮椅上,这虎皮是去年他亲手猎杀的斑斓猛虎剥制而成,毛色鲜亮,纹路清晰,此刻在厅内火把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他约莫四十出头,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如同钢针般扎起,一双铜铃大眼炯炯有神,此刻正半眯着,手里把玩着一只羊脂玉酒杯。那酒杯莹白温润,触手生凉,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 这是上个月弟兄们从一支隋军粮队里缴获的,翟让见其精致,便留着自己用了。

他对面,李密正侃侃而谈。李密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料子倒是不错,只是上面沾了不少泥点,显然是刚从外面奔波回来,却丝毫不减其眉宇间的锐气。他面容清瘦,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眼神锐利如鹰,说起话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大哥,” 李密向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案几上,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宏伟的蓝图,“如今炀帝困在江都,整日沉迷酒色,不问政事,关中兵力空虚得很。咱们瓦岗军如今兵强马壮,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候!依我看,咱们若能趁机袭取兴洛仓,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大粮仓啊!到时候,咱们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天下百姓必然会闻风而至,纷纷来投。届时咱们再挥师西进,直取长安,这天下,说不定就有咱们的一份!”

翟让缓缓捋着络腮胡,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胡茬,不紧不慢地说:“玄邃(李密字)啊,你这主意听着是不错,气魄也大。可兴洛仓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隋囤积粮草的重地,有隋军精锐驻守,城墙高大坚固,硬攻的话,咱们弟兄怕是要折损不少,讨不到什么好。” 他征战多年,深知硬仗的艰难,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大哥放心!” 李密胸有成竹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地图,小心翼翼地在案上摊开。地图是用麻纸绘制的,上面用墨笔详细标注着兴洛仓的地形、守军布防、粮仓位置等信息,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我早已暗中联络了仓内的守将张须陀的部将秦叔宝。那秦叔宝本就对隋廷的腐败不满,早有反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我已跟他说好了,只待我们兵临城下,他便会在仓内响应,打开城门,里应外合,兴洛仓唾手可得!”

正说着,聚义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喽啰的呼喝声和女子的惊叫声。一个身材瘦小的喽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大当家,二当家,山下…… 山下抓了个隋朝的女眷,说是从洛阳逃出来的,还带着一个小丫鬟。弟兄们看她们形迹可疑,就给带上来了。”

翟让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几分不耐:“女眷?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隋朝女眷?带上来看看。”

片刻后,两个女子被几个喽啰推推搡搡地押了进来。为首的女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襦裙,裙摆上还沾着不少泥污,发髻也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却依旧掩不住那张清丽的容貌。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受了惊吓和风寒,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倔强,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失措。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此刻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抓着主子的衣袖,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瓦岗山下?” 翟让沉声问道,声音如同洪钟,在聚义厅内回荡,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那女子定了定神,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 正是三个月前在洛口码头见过隋炀帝杨广的韦若曦。只是此刻的她,脸上没有了当初的清冷孤傲,只剩下一路逃亡的疲惫与不屈的倔强。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民女韦若曦,家父原是洛水县丞韦明远。上月隋军在洛阳一带抓壮丁,家父不忍乡邻被强征,出面阻拦,却被那些蛮横的隋军活活打死。民女无依无靠,只得带着丫鬟春桃逃往长安,投奔远房亲戚,不想途中迷路,误闯了此地,还望当家的恕罪。” 她说着,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姿态不卑不亢。

李密的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从她那身虽旧却质料尚可的襦裙,到她散乱发髻间隐约露出的光洁额头。忽然,他注意到她发间虽无任何饰物,却在鬓角处有一个淡淡的金钗印痕,那印痕的形状精致,绝非普通人家女子所能拥有。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你是洛水县丞之女?可知县丞的官印是什么样子?” 这是他故意设下的试探,寻常女子哪会留意这些官场之物。

韦若曦心中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从容答道:“家父的官印是铜制虎印,边长三寸,印文是‘洛水县印’四个篆字,字体是篆书。家父生前常将官印摆在书房的案几上,民女曾见过数次,故而记得。” 她说得条理清晰,细节分明,不似说谎。

李密点了点头,转头对翟让道:“大哥,看她言行举止,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这女子既然是从洛阳逃出来的,或许知道些洛阳城内的情况,对我们日后行事或许有用。不如暂且收留她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慢慢从她口中问些消息出来。”

翟让沉吟片刻,他素来信任李密的判断,而且也觉得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小丫鬟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对旁边的喽啰道:“把她们带去后院的空房,好生看管着,不许怠慢,也不许让她们到处乱走。”

韦若曦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大当家。” 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暂时安全了。

待韦若曦和春桃被带下去后,李密凑近翟让,压低声音道:“大哥,这女子绝非寻常县丞之女。方才我见她虽然面带疲惫,但步履轻盈,身形稳健,不像是常年养在深闺、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像是练过些粗浅武艺的样子。而且她发间的那个金钗印痕,样式精美,绝非普通人家所有,想必她的身世并不简单。”

翟让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密的肩膀:“玄邃啊,你还是这般细心,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管她是什么来头,到了咱们瓦岗寨,便是咱们的人。若是安分守己,咱们便收留她;若是心怀不轨,哼,咱们瓦岗寨也不是好闯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多年的草莽生涯,让他对人心的险恶有着足够的警惕。

韦若曦和春桃被两个喽啰带到了后院一间简陋的土房。土房不大,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还有两条长凳,墙角堆着一些干草,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春桃一进门,见四周无人,再也忍不住,“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拉着韦若曦的衣袖哽咽道:“小姐,咱们这是落到贼窝里了,可怎么办啊?听说这些反贼杀人不眨眼的,咱们…… 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韦若曦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小声些,然后低声道:“别乱说,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小心被听到。”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土房,又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向外望去,见院墙外有喽啰在来回走动,显然是在监视她们。“这瓦岗寨虽说是反贼,但看他们行事,倒比那些欺压百姓的隋军规矩多了。咱们先稳住心神,不要轻举妄动,等摸清了这里的情况,再找机会逃走。”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正说着,门外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随即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青年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有两个粗糙的麦饼。那青年约莫二十岁年纪,身材挺拔,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眼神清澈而温和,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刀鞘古朴,却隐隐透着寒光。

“这是厨房刚熬好的小米粥,还有两个麦饼,你们趁热吃吧。” 青年把托盘放在桌上,声音很温和,没有丝毫敌意。

韦若曦上前一步,接过其中一碗粥,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她轻声道谢:“多谢壮士。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显得很爽朗:“我叫秦叔宝。你们别怕,寨里的弟兄们虽然都是粗人,性子直了些,但都不是坏人,不会欺负你们女子的。”

“秦叔宝” 三个字入耳,韦若曦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 秦叔宝?这不就是刚才李密说的那个兴洛仓的内应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脸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听壮士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齐州人?” 她曾在父亲的案卷中看到过关于秦叔宝的记载,知道他是齐州历城人。

秦叔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正是。姑娘好耳力,我确是齐州历城人。听姑娘的口音,难道也是山东人?”

“民女祖籍正是齐州历城。” 韦若曦顺着他的话头,随口编了个谎话,“家父早年在洛阳做官,才举家搬迁到洛阳定居。算起来,咱们还是同乡呢。” 她知道历城是秦叔宝的故乡,想借此拉近关系,打探更多消息。

果然,秦叔宝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同乡?太好了!我自从五年前从军离开历城,就再也没回去过,不知道家乡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故乡,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怀念之情。

两人就这样聊起了历城的风物,韦若曦凭借着父亲生前收藏的《齐州方志》里的记载,以及她曾经听一些历城籍的旧友描述过的家乡景象,竟也应对自如。她说起历城的趵突泉,泉水如何清澈甘冽;说起历城的千佛山,山上的佛像如何庄严肃穆;说起历城的集市,热闹非凡,有各种特色小吃……

秦叔宝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附和,偶尔也补充几句自己记忆中的家乡模样。他见韦若曦对历城如此熟悉,又谈吐得体,心中渐渐放下了戒心,只当是遇到了真正的同乡。临走时,他还笑着说:“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门口的弟兄说,或者直接来找我也行。在这瓦岗寨,我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待秦叔宝走后,春桃一脸疑惑地问:“小姐,你怎么对历城那么熟啊?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祖籍是历城呢?”

韦若曦舀了一勺小米粥,慢慢喝下,温热的粥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很快又被风吹落。她轻声道:“我爹的书房里有《齐州方志》,我闲来无事时看过几卷,上面记载得很详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道:李密要袭取兴洛仓,而秦叔宝是内应…… 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消息。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被困在这瓦岗寨。洛阳城经历了上次的危机,虽然暂时守住了,但她总觉得不安。父亲的死,让她看清了隋廷的腐朽和残暴,而瓦岗军的出现,似乎又给这乱世带来了一丝变数。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但她明白,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在这乱世中找到一线生机。

春桃见小姐若有所思,也不敢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吃着麦饼。麦饼虽然粗糙,带着淡淡的麸皮味,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能有这样一口热食,已经算是不错了。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聚义厅内的讨论还在继续。李密正在向翟让详细部署袭取兴洛仓的计划,从兵力调配到进攻路线,再到如何与秦叔宝里应外合,都考虑得极为周密。翟让时不时点头,眼中也渐渐露出了兴奋的光芒,显然是被李密描绘的前景打动了。

“好!就按玄邃你说的办!” 翟让猛地一拍案几,下定决心,“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三日后,咱们就出兵兴洛仓!”

“是!” 厅内的几个头目齐声应道,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神色。他们受够了被隋军追杀的日子,也渴望着能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风雪之中,瓦岗寨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正准备向它的猎物发起致命一击。而身处这风暴中心的韦若曦,还不知道她的命运,也将随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土房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秦叔宝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但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稍有不慎,不仅自己会丧命,还可能连累春桃。

“春桃,” 韦若曦忽然开口,“我们必须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出兵,还有,他们的兵力有多少,主要将领是谁。”

春桃吓了一跳:“小姐,我们问这些干什么?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会被杀头的!”

韦若曦握住春桃的手,眼神坚定:“春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些人要去攻打兴洛仓,那是大隋的粮仓,一旦被他们攻下来,天下必定会更加动荡。我们或许能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或者…… 至少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她想起了洛阳城外那些饿死的百姓,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遗憾,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看着乱世的战火越烧越旺。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害怕,但她相信小姐的决定。

接下来的两天,韦若曦一边装作安分守己的样子,一边暗中观察瓦岗寨的动静。她借着去厨房打水、或者在院子里活动的机会,留意着喽啰们的谈话,观察着寨内的布防和人员往来。

她发现,瓦岗寨的纪律确实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喽啰们虽然大多是粗人,但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烧杀抢掠,反而很有秩序。每日清晨,都能听到演武场上传来整齐的呐喊声,那是弟兄们在操练。寨内还有专门的粮仓和军械库,由专人看管,井井有条。

她还注意到,秦叔宝在寨内的威望很高,不少喽啰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 “秦二哥”。他似乎很忙,经常带着一些弟兄进进出出,神色匆匆,想必是在为攻打兴洛仓做准备。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韦若曦就被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惊醒了。她连忙披衣走到窗边,撩开窗纸一看,只见寨内灯火通明,无数穿着铠甲、手持兵器的喽啰正集合在演武场上,翟让和李密站在高台上,正在发表战前动员。

“弟兄们!” 翟让的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充满了力量,“兴洛仓就在眼前,那里有吃不完的粮食!打下兴洛仓,咱们就再也不用挨饿了!打下兴洛仓,咱们就能让天下人看看,咱们瓦岗军不是好欺负的!”

“打下兴洛仓!”“打倒隋狗!” 演武场上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士气高昂。

李密接着说道:“弟兄们,兴洛仓的守将秦叔宝已与我们约定,只要我们兵临城下,他就会打开城门接应我们。这是一场必胜的仗!出发!”

随着李密一声令下,瓦岗军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开出了瓦岗寨,向着兴洛仓的方向进发。

韦若曦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消失在风雪中,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而她的机会,或许也来了。

“春桃,我们该走了。” 韦若曦转过身,对还在熟睡的春桃说道。

春桃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啊?”

“去找秦叔宝留下的人,” 韦若曦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或者,想办法离开这里,把消息送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消息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必须试一试。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韦若曦把秦叔宝留下的那把匕首藏在袖中 —— 那是前几天秦叔宝见她们身边没有防身之物

韦若曦将匕首藏在袖中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铁柄,忽然想起秦叔宝昨日送来的那捆柴火。他说 “后山雪大,柴火湿了不好烧,这是我让弟兄们提前劈好的干柴”,说话时眉眼间带着同乡的热忱,全然没察觉她接过柴火时,指腹在他腕间那到旧伤上多停留了片刻 —— 那道伤,父亲的兵书里提过,是齐郡剿匪时被流矢所伤,形状如半月,是秦叔宝独有的印记。

“小姐,咱们真的要走?” 春桃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裹着两个麦饼和半块咸菜,声音发颤,“寨门口肯定有守卫……”

韦若曦走到门后,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风雪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只隐约传来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比往日稀疏了许多。“他们主力都去了兴洛仓,寨内防守必定空虚,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推开门一条缝,见院墙上的守卫正缩着脖子搓手,目光望着演武场的方向 —— 那里还有零星的火把在晃动,是留守的老弱弟兄在收拾兵器。

“跟着我,脚步轻点。” 韦若曦拉着春桃,贴着墙根往西侧挪。那里有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探过墙头,去年的枯枝还挂着残雪,正好能借力。她幼时跟着父亲学过几天爬树,此刻虽生疏,却借着雪滑的惯性,三两下就翻上了墙头。

刚要伸手拉春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韦若曦心头一紧,回头见是个瘸腿的老喽啰,手里拄着根木棍,想必是早年打仗伤了腿,负责看守后院。老喽啰的眼睛不太好使,眯着缝打量了半天,忽然 “咦” 了一声:“是…… 是韦姑娘?你们要去哪?”

“我们…… 我们想去茅房。” 韦若曦急中生智,指了指墙外不远处的矮棚 —— 那是寨里临时搭的茅厕,离后院最近。

老喽啰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这天寒地冻的,茅房冷得很。快去吧,早去早回,别乱跑,不然秦二哥该怪罪我了。” 他显然没怀疑,转身往值班室挪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韦若曦松了口气,连忙拉着春桃翻出墙外。落地时脚下一滑,春桃 “哎哟” 一声,差点摔倒。“别出声!” 韦若曦捂住她的嘴,拉着她钻进茅厕后的灌木丛。

灌木丛里积着厚厚的雪,没到膝盖,走一步都咯吱作响。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韦若曦回头望了一眼瓦岗寨,只见寨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她忽然想起秦叔宝说起历城时的眼神,那样明亮,那样眷恋,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 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想活下去的可怜人。

“小姐,我们往哪走啊?” 春桃冻得嘴唇发紫,说话都打哆嗦。

韦若曦从怀里掏出一块破旧的羊皮 —— 这是她从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上面画着洛阳到长安的简易路线,瓦岗山的位置被父亲用朱砂圈了出来,旁边写着 “瓦岗贼巢,地势险要”。“往南走,去兴洛仓。”

“去兴洛仓?” 春桃吓了一跳,“那里不是要打仗吗?我们去送死啊?”

“只有去那里,才能把消息送出去。” 韦若曦指着羊皮上的标记,“兴洛仓守将张须陀是个忠臣,只要告诉他秦叔宝要内应,他必定会防备。李密的计划一旦落空,瓦岗军就成不了气候,洛阳也能少些祸事。” 她知道这话说得轻巧,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在风雪里走了整整一天。起初还有些小路,后来连路都没了,只能跟着山涧的水流往南挪。春桃的脚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疼得掉眼泪,却咬着牙没吭声。韦若曦的手冻得通红,好几次差点抓不住春桃的胳膊,却始终走在前面开路。

傍晚时分,天色暗得像墨。两人躲进一个山洞避雪,洞里堆满了干草,像是猎人留下的。韦若曦捡了些枯枝,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火光照亮了洞壁上模糊的刻痕,像是有人在这里住过很久。

“小姐,你看这个。” 春桃从干草里翻出一个破旧的布偶,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线脚粗糙,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韦若曦接过布偶,指尖拂过那朵桃花,忽然想起母亲。母亲生前最爱绣桃花,说桃花开了,日子就暖了。她鼻子一酸,连忙别过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快烤烤火,别冻着了。”

夜里,春桃睡着了,嘴里还喃喃着 “娘,我怕”。韦若曦却睡不着,靠着洞壁望着跳动的火苗。她想起父亲被隋军打死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天。父亲趴在雪地里,手里还攥着阻止隋军抓壮丁的文书,鲜血染红了白雪,像极了母亲绣的桃花。她那时躲在柴房的缝隙里,看着隋军抢走家里最后一袋粮食,看着他们踹翻父亲的尸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活下去,为父亲报仇。

可现在,她却要去救隋军的粮仓。

她掏出那把秦叔宝送的匕首,火光在刀身上跳动。秦叔宝说 “这匕首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辟邪”,他说话时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忽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 瓦岗军是反贼,可他们没欺负过她;张须陀是忠臣,可他手下的隋军,却害死了父亲。

风雪敲打着洞口,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韦若曦把匕首藏回袖中,轻轻叹了口气。她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只知道,兴洛仓里有无数百姓的救命粮,不能让它毁在战火里。

第二天清晨,风雪小了些。两人继续往南走,远远望见一片黑压压的建筑,被高大的城墙围着,那就是兴洛仓。城墙外有隋军的营帐,连绵起伏,像白色的蘑菇。

“我们怎么进去啊?” 春桃指着城门口的守军,他们穿着明光铠,手持长矛,盘查得极严。

韦若曦看着远处的粮仓,忽然眼睛一亮 —— 那里有一片竹林,紧挨着城墙。“跟我来。” 她拉着春桃往竹林跑去。

竹林里积着薄雪,竹叶上的雪簌簌落下。韦若曦找到一棵最粗的竹子,竹子的顶端正好探过城墙。她深吸一口气,抱住竹子往上爬。竹子很滑,好几次差点摔下来,她用匕首在竹身上刻出小坑,才勉强爬到顶端。

趴在墙头往下看,只见仓内堆满了粮囤,像一座座小山。守军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烤火,没人注意到墙头的动静。她对春桃做了个手势,让她在下面等着,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落地时正好踩在一堆干草上,没发出声响。她猫着腰,贴着粮囤往中军大帐挪。路过一间偏帐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秦校尉,你说李密会来?可这风雪天,山路难行,他们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

韦若曦的心猛地一跳 —— 秦校尉?是秦叔宝?

“张将军放心,李密此人野心极大,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另一个声音响起,正是秦叔宝!“末将已经按约定,让弟兄们放松警惕,只等他们来了,就……”

后面的话韦若曦没听清,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窟窿。原来,秦叔宝真的要内应!她转身就想跑,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水桶,“哐当” 一声,在寂静的仓内格外刺耳。

“谁在外面?” 秦叔宝的声音陡然响起。

韦若曦拔腿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一间堆满兵器的库房。库房里黑暗潮湿,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她躲在一堆长矛后面,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人呢?” 秦叔宝的声音越来越近。

“刚才好像往这边跑了。” 另一个士兵说道。

韦若曦握紧袖中的匕首,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忽然,库房的门被推开,火把的光照了进来。秦叔宝带着几个士兵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库房。当他的目光落在韦若曦藏身的长矛堆时,忽然愣住了。

“韦姑娘?” 他显然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韦若曦慢慢走出来,看着秦叔宝,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秦叔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 你都听到了?”

韦若曦点了点头,泪水忽然涌了上来:“秦壮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啊!”

秦叔宝看着她,眼神复杂:“韦姑娘,你不懂。这大隋已经烂透了,只有推翻它,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可你这样,会害死很多人的!” 韦若曦哭道,“洛阳的百姓刚能吃上一口饱饭,你难道要让他们再陷入战火吗?”

秦叔宝沉默了,他身后的士兵想要上前抓她,被他拦住了。“你走吧。” 他低声道,“就当没见过我,也没听过这些话。”

韦若曦愣住了:“你放我走?”

“你是历城人,是我的同乡。” 秦叔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我不想杀你。”

就在这时,仓外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声。“瓦岗军来了!” 有人喊道。

秦叔宝脸色一变:“他们来了!” 他对韦若曦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韦若曦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转身往库房深处跑,那里有一扇小窗,通向外面的竹林。她爬上窗户,回头看了一眼 —— 秦叔宝已经拔出了长刀,正带着士兵往外冲,他的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

她纵身跳出窗户,落在雪地里。春桃连忙跑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们快走!” 韦若曦拉着春桃,往竹林外跑。身后,兴洛仓的方向火光冲天,厮杀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了整个山谷。

两人在雪地里拼命地跑,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声音,才瘫倒在地上。春桃抱着韦若曦,哭得撕心裂肺:“小姐,我们怎么办啊?天下这么大,我们去哪啊?”

韦若曦望着远处的火光,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她不知道兴洛仓最后会落入谁手,不知道秦叔宝的结局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她只知道,这场仗,无论谁赢谁输,受苦的都是百姓。

风雪又大了起来,掩盖了地上的脚印,也掩盖了那些鲜血和泪水。韦若曦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春桃的背:“我们去长安。”

“去长安?”

“嗯。” 韦若曦望着长安的方向,那里有父亲的故人,有未知的未来,“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她拉着春桃,一步一步,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兴洛仓的火光在她们身后渐渐远去,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韦若曦的心里。她知道,这乱世还很长,她的路,也才刚刚开始。

而在兴洛仓内,秦叔宝挥舞着长刀,砍倒了一个又一个瓦岗军。他看着身边倒下的弟兄,看着燃烧的粮囤,忽然想起韦若曦的话:“那些粮食,是百姓的救命粮啊!”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手中的刀越来越沉,心里的迷茫越来越深。

远处的聚义厅里,翟让和李密正站在地图前,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们不知道,一个偶然闯入的女子,已经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某些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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