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长夜余音
秦王府的夜，比往日更静。
李世民坐在书房，案上摊着东宫的卷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玄武门石板上未干的血迹。他端起茶杯，茶已凉透，入口带着涩味，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殿下，魏征求见。” 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李世民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魏征是李建成的洗马，以直言敢谏闻名，昨日东宫兵败时，他本可以逃走，却坐着马车直奔秦王府，说 “要为太子问个明白”。
“让他进来。”
魏征走进来时，身上还穿着东宫的官袍，虽有些褶皱，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对着李世民躬身行礼，既不谄媚，也不畏惧：“罪臣魏征，参见秦王殿下。”
“你可知罪？” 李世民的声音很沉，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臣知罪。” 魏征坦然抬头，“臣辅佐太子，未能劝其向善，致有今日之祸，罪该万死。但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你说。”
“殿下杀太子、齐王，是为自保，还是为皇位？” 魏征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人心。
长孙无忌在一旁怒斥：“魏征！休得胡言！”
李世民抬手制止了他，看着魏征的眼睛：“起初是为自保，后来…… 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魏征笑了，笑得有些苍凉，“殿下可知，太子临终前，还在跟臣说，想请陛下允准，让您去洛阳就藩，两国并立，互不侵扰？”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卷宗被带得散落一地：“你说什么？”
“臣说，太子并非非要置您于死地。” 魏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只是怕，怕您功高盖主，怕您动摇东宫，怕…… 有朝一日，他护不住自己的位置。他甚至让人备了礼物，想在今日朝会后送去秦王府，缓和关系……”
后面的话，李世民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李建成坠马时的脸、李元吉嘶吼的表情、玄武门满地的鲜血…… 一一在眼前闪过。原来，那杯昆明池的毒酒，那支洛阳的毒箭，那些步步紧逼的算计背后，竟还藏着这样一丝犹豫？
“是我…… 是我太急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绝望。
魏征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忽然躬身叩首：“殿下！太子已死，多说无益。但臣恳请殿下，记住今日之痛，将来若登大宝，莫要再让手足相残的悲剧重演！莫要让这玄武门的血，白流！”
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的魏征，这个曾辅佐兄长的臣子，此刻眼中没有仇恨，只有一片赤诚。他忽然明白，李建成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或许并非全是糊涂。
“起来吧。” 李世民扶起他，声音沙哑，“你说得对，这血不能白流。从今日起，你入我秦王府，任詹事主簿，替我…… 记着今日的教训。”
魏征愣住了，随即深深一揖：“臣…… 遵旨。”
送走魏征，李世民独自走到庭院。月光洒在石榴树上，青果在风中轻摇，像一双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想起魏征的话，想起李建成备下的那份没送出的礼物，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殿下。” 长孙氏端着一碗参汤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夜深了，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总是温暖的：“观音婢，你说…… 我是不是做错了？”
长孙氏沉默片刻，轻声道：“没有谁是天生的圣人。殿下能记住今日的痛，将来善待百姓，善待宗室，便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李世民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只剩下几颗疏星。他知道，长孙氏说得对。路已经走到这里，再回头已是奢望，能做的，只有往前看，用往后的岁月，去偿还今日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