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子里，灰尘在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
李阳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背着手，围着吴砚秋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
却让吴砚秋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空气安静得可怕。
吴砚秋的额角，已经有汗珠渗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同龄人，而是一头在山林里蛰伏多年的猛虎。
终于，李阳停下脚步，拉过一个破木箱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抬了抬下巴。
“坐。”
吴砚秋犹豫了一下。
还是在对面的一个草堆上坐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
“小兄弟，你这演戏的本事，不去唱戏可惜了。”
李阳的开场白很平淡，却让吴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长官，我……”
“先别急着解释。”
李阳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给你提个醒。”
“我参军早，最早就在一二九师的师部警卫营。”
“后来当了营长。”
“咱们师旅两级的干部，我不敢说全都认识。”
“但十个里面总能认出八九个。”
李阳的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吴砚秋的耳朵里。
“你说的那个新一团，番号很新啊。”
“一营长张大彪我倒是认识，人家现在活得好好的，正在独立团当营长呢。”
“你说，他要是知道有人造谣他牺牲了，还占了他的位置，他会怎么想？”
李阳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吴砚秋的眼睛。
“冒充咱们八路军，还是主力团的营长。”
“这罪名，不小啊。”
“按咱们的纪律，把你拖出去毙了，都算轻的。”
“你说呢？”
吴砚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诈他，而是把他的底牌掀了个底朝天。
他编造的两个身份，一个是错把八路当友军，一个是错把活人当死人。
这下彻底玩砸了。
看着李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吴砚秋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突然做了一个让旁边警卫员都紧张起来的动作。
他把手伸进了怀里。
“别动！”
杨铁山和另一个战士立刻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吴砚秋。
“别紧张！别紧张！”
吴砚秋吓得高高举起双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长官，各位好汉，我就是个小人物，没别的意思！”
“我就是……拿个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从怀里夹出了一个油布包着的小本本。
“长官，您过目。”
杨铁山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本子。
先是自己快速翻了翻，确认没有危险，才递给了李阳。
李阳接过本子，打开油布。
一本军官证。
上面贴着一张年轻的黑白照片，正是吴砚秋。
照片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国民革命军晋绥军，第六十六师，二一六旅。
四三二团一营三连上尉连长，吴砚秋。
旁边还盖着六十六师师部的红色印章。
李阳合上证件，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向吴砚秋。
“晋绥军？”
“阎老西的兵？”
“这就有意思了。”
“你好好的晋绥军不当，跑来冒充我们八路，图什么？”
吴砚秋见李阳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
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起来。
“长官，我这真是没办法啊！”
他苦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我们六十六师在跟鬼子的交战中，被打散了。”
“我们连，就剩下这几十号弟兄，弹尽粮绝，跟叫花子没两样。”
“路上，我们听说了好几个版本的传闻。”
“都说你们新二团厉害，能打鬼子。”
“还说你们跟我们晋绥军不对付，见面就缴枪。”
“我这不是怕了嘛！”
吴砚秋一拍大腿，满脸的懊悔。
“我想着，都是中国人，都是打鬼子的。”
“冒充一下八路，总能混口饭吃吧？”
“谁知道……谁知道长官您火眼金睛，一眼就给我看穿了。”
“至于冒充独立团……那不是因为独立团名气大嘛。”
“苍云岭那一仗，我们晋绥军也听说了，李云龙团长是条汉子！”
“我就想着，报他的名号，您说不定能看在同是抗日队伍的份上，高抬贵手。”
他这番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态度诚恳至极。
李阳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他把玩着手里的军官证，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二团的团长李阳？”
吴砚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最后的考验了。
他赶紧组织了一下语言。
“长官，这不难猜。”
“我们一路过来，耳朵可没闲着。”
“这方圆百里，八路军的部队就数你们新二团最出名。”
“都说新二团的团长年轻有为，能打仗，还特别会搞装备。”
“刚才在外面，那位王营长对您那态度。”
“恭敬里带着点熟稔，一看就是老部下。”
“您这么年轻，气度又不凡，不是李阳团长，还能是谁？”
吴砚秋这记马屁拍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李阳扯了扯嘴角。
这小子，脑子转得确实快。
观察力也够敏锐。
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至于这证件的真假，李阳暂时无法判断。
不过，他派人去晋绥军那边打听一下。
或者找个俘虏来问问，总能核实清楚。
但直觉告诉他，吴砚秋这次说的，应该是真话。
一个间谍，不会用这么漏洞百出的方式来渗透。
他更像一个走投无路，为了活下去。
为了给手下弟兄找条活路而拼命耍小聪明的赌徒。
李阳现在缺人。
尤其缺吴砚秋这种有经验、有文化的基层军官。
新二团摊子铺得越来越大。
光靠原来那点家底，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
想到这里，李阳站起身。
“你的证件，我先收着。”
“真假，我会去核实。”
“如果让我发现你还在撒谎……”
李阳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吴砚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长官，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吴砚秋连忙表忠心。
“行了。”
李阳把证件揣进兜里，转身朝门口走去。
“带上你的人，跟我出来。”
吴砚秋闻言大喜，连忙从草堆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