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中心隔离病房内,死寂如同实质般沉淀下来。程野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背对着房门和摄像头,呼吸被刻意调整得悠长而平稳,仿佛陷入了深度睡眠。但在他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却在剧烈地、无规律地颤动着,暴露了他意识深处正掀起的惊涛骇浪。
沐诗婷通过连接传来的、关于“证据已交,秦教授明日行动”的警示,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所处的绝境,也点燃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时间不多了。黎明之前,他必须完成布局。
他的全部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地“锁定”着床头那台生理监测仪。经过之前小心翼翼的尝试,他已经能够极其微弱地影响其皮电反应(GSR)和心率变异性(hRV)的数据输出。但这还不够。他需要制造一个更显着、更无法被轻易忽略的“异常事件”,一个必须引起外部调查者注意、且能指向实验核心风险的信号。
他的目标,是模拟出一种…“实验干预引发的急性应激障碍发作”的生理表征。这种状态下的数据,会呈现出心率飙升后骤降、血压剧烈波动、皮电反应彻底混乱的特定模式,与单纯的身体不适或仪器故障有本质区别。
风险极高。他必须在李医生严密的实时监控下,精确地操控自己的生理反应,并巧妙地“放大”这种异常,同时还要确保不触发生命危险警报的阈值。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他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最深处。他开始回忆…不是具体的痛苦记忆,而是那种被无形力量操控、意识濒临破碎的…极致恐惧感和失控感。这种感受对他而言太过熟悉,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他任由这种感受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意识,如同操作精密仪器般,开始极其艰难地…干预自己的自主神经系统。
加速心跳…但不能太快,要模拟出受惊后的陡然加速…
收缩外周血管,提升血压…但要控制在安全上限之下…
刺激汗腺,增加皮电反应…但要呈现出混乱无章的波动…
这是一个对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凌迟。真实的恐惧引发生理反应,意识再强行微调这些反应的强度和模式。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他的大脑,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监测仪屏幕上的曲线开始出现细微的、不自然的波动。
程野咬紧牙关,继续加压。他将意识聚焦于那种“被外力强行侵入意识”的恐惧,并将其与对许瞳状况的担忧强行叠加,制造出一种…“共情性创伤应激”的假象。
心率曲线猛地向上窜了一小截,随即开始不规则地剧烈起伏。
血压数值在正常高值附近震荡。
皮电反应的波形彻底失去了节律,变得杂乱无章,峰值和谷值交替出现,仿佛一台失控的机器。
就是现在!
程野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力,将一股浓缩的、代表“抗拒”和“危险”的意念脉冲,狠狠地…“注入”了监测仪的数据流源头——他紧贴着传感器的手指皮肤!
“嘀——嘀嘀——!”
监测仪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异常警报声!屏幕上的几个参数指标瞬间变成了刺眼的黄色!
成功了!
程野心中一震,但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立刻强行收敛所有主动干预,让身体进入一种…仿佛因极度恐惧而骤然虚脱的…“休克前期”状态。心率快速下降,血压回落,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他“表演”得极其逼真,将生理上的真实痛苦和精神上的刻意操控完美结合。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下一秒,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值班护士冲了进来,看到监测仪上的黄灯和程野瘫软的状态,脸色瞬间煞白!
“程野!程野你怎么了?!”她一边快速检查仪器,一边按下紧急呼叫铃。
程野紧闭双眼,全身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呻吟,仿佛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通过他那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他“听”到了护士极度恐慌的情绪底层,那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天啊,又是这样!”,以及她手忙脚乱操作仪器时,指尖传来的颤抖。
更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从走廊尽头李医生办公室方向,传来一股…骤然升腾的、冰冷而锐利的…关注和…一丝被压抑的…恼怒!
李医生被惊动了!而且…他似乎并不像护士那样单纯地认为这是意外!
几秒钟后,李医生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直接下达指令:“注射镇静剂Stabilol 5毫克,持续监测生命体征,数据实时同步到我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行任何其他干预。”
指令简洁、专业,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控制欲和…对“意外”的快速压制意图。
护士连忙照做。冰凉的药液注入静脉,程野感觉到一股强制的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抵抗着药效,保持着一丝意识的清明,仔细“品味”着李医生的反应。
李医生没有亲自前来。他只是远程监控。这说明…要么他认为情况可控,要么…他不想在此时亲自露面,以免留下什么痕迹?
程野的心沉了下去。李医生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加冷静和…狡猾。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程野的“表演”逐渐变成了真实的昏沉。监测仪上的数据在药物干预下,慢慢“恢复”到了“正常”范围。警报解除。
护士松了一口气,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低声嘟囔着“真是吓死了”,又观察了程野几分钟,才心有余悸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程野躺在黑暗中,药效让他浑身无力,意识模糊,但内心深处,却有一小簇火焰在冰冷地燃烧。
他成功制造了一次“异常事件”。
数据已经被记录。
李医生产生了警觉。
但…这足够吗?
能引起明天调查组的足够重视吗?
李医生会不会在今晚就采取行动,销毁证据或转移风险?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中盘旋。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生命,和许瞳的希望。
而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他艰难地集中起最后一点意识,通过那条连接,向另一端传递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种子…已种下…风暴…将至…小心…」
然后,他便彻底被药物的黑暗吞噬,陷入了昏睡。
校外,一间安静的茶室包厢内。
沐诗婷和秦教授相对而坐。桌面上摊开着那份px-107报告的复印件,以及秦教授刚刚起草完的、措辞严谨却暗藏锋芒的紧急风险提示报告草案。
沐诗婷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没有新消息,但她的心脏却猛地一缩!她清晰地接收到了程野传来的那个意念!
种子已种下?风暴将至?
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秦教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诗婷,怎么了?”
沐诗婷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决绝:“秦老师…他…里面可能…有变故!我感觉…风暴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快!”
秦教授的眉头紧紧锁起,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即将在几小时后掀开惊涛骇浪的报告。
沉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紧迫:
“主席,抱歉深夜打扰。情况有变,潜在风险可能已呈指数级升高。我请求…将明天的会面,提前到凌晨六点,校应急指挥中心。对,最高紧急级别。是的,我手上有确凿的…可能涉及刑事责任的证据线索。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放下电话,包厢内一片死寂。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风暴眼,已然在无声中…凝聚成形。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重的。
而曙光,必将刺破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