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对沐诗婷而言,漫长如刑。她坐在教室里,目光落在讲台上,教授的讲解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飘进耳朵,无法在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全部心神,都悬在与秦教授即将到来的会面上,以及…那条连接另一端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压抑的紧张感。
她能感觉到程野醒了,状态比凌晨风暴平息时稳定了一些,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火山爆发前蓄力般的…焦灼和决绝,正通过连接隐隐传来。他似乎在计划着什么,在酝酿着什么。这让她更加不安,也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采取行动的决心。
下课铃一响,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直奔心理学系办公大楼。
秦教授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采光很好,但此刻沐诗婷却觉得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沐诗婷推门进去。秦教授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泡着一杯清茶,袅袅热气升腾。他示意沐诗婷坐下,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
“诗婷,别紧张,慢慢说。”秦教授将茶杯推到她面前,“把你了解到的情况,尽可能客观、详细地告诉我。记住,我们现在的谈话,需要建立在严谨和负责任的基础上。”
沐诗婷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依旧冰凉。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最“安全”的角度切入——学术观察和伦理担忧。
“秦老师,”她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关注‘认知重塑’项目,最初是出于学术兴趣,特别是其对严重创伤后认知障碍的潜在干预机制。但通过一段时间的间接观察(主要是通过公开资料和与相关领域同学的有限交流),我发现了一些…令人极度不安的迹象。”
她避开了直接提及程野,而是聚焦于项目本身:“首先,是参与者的状态。我观察到的那位主要参与者(Subject),其身心状态的恶化程度,远远超出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常规治疗中可能出现的波动范围。表现为极度的精神耗竭、社会功能严重退缩、甚至出现…类似解离或现实感丧失的迹象。这强烈暗示干预手段可能存在…未充分评估的强度或副作用。”
她仔细观察着秦教授的反应,见他眉头微蹙,认真倾听,便继续道:“其次,是项目环境的封闭性和信息的不透明。该项目由李医生全权负责,独立于常规的临床心理治疗体系,监管机制似乎…非常薄弱。我担心,在这种高度封闭和权力集中的环境下,参与者的知情同意权、随时退出权等基本伦理保障,可能无法得到有效落实。”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更深的忧虑:“最后,也是我最害怕的一点…我怀疑,该项目可能…在尝试某种…极其前沿且伦理边界极其模糊的…‘意识干预’技术。这种技术可能涉及对记忆、情绪甚至基本人格结构的…强制性重塑。如果这是真的,其风险…是毁灭性的。”
沐诗婷说完,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鸟鸣和茶杯上飘散的热气,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秦教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脸色异常凝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诗婷,你提出的这些…确实是非常严肃的指控,也触及了应用心理学研究最核心的伦理红线。李医生的项目,校内高层确实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主权,部分原因是他在特定领域的…‘突破性’成果,以及项目背后可能涉及的…更复杂的资助和利益关系。”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沐诗婷:“但是,诗婷,你要明白,没有确凿的证据——比如参与者的直接证词、异常的生理数据记录、或项目协议中的明显违规条款——我们很难启动正式的调查程序。学术界的游戏规则,有时很残酷,证据链必须无懈可击。”
沐诗婷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秦教授说的是事实。
“不过,”秦教授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我本人也对李医生某些方法的激进程度有所耳闻,并一直持保留态度。既然你提出了如此具体的疑点,我不能坐视不理。”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样,诗婷,我们需要更谨慎的策略。首先,你必须保证自身绝对安全,停止任何可能引起对方警觉的直接观察行为。其次,尝试从更外围的、公开的渠道收集信息,比如查阅该项目早期(在获得高级别授权前)向校伦理委员会提交的申请报告副本(这类文件在一定年限后可能部分解密),或者寻找是否曾有其他参与过该项目辅助工作的学生(如数据录入、设备维护等)留下过任何非正式记录或感受。记住,不要主动接触任何现任项目成员!”
沐诗婷认真记下每一条建议,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虽然困难重重,但至少…方向明确了!
“我会尽力去查!”她坚定地点头。
“很好。”秦教授神色严肃地叮嘱,“记住,诗婷,这件事水可能很深。一旦你感觉到任何危险,立刻停止,并第一时间联系我。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明白,谢谢老师!”沐诗婷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时,她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但心中却有了明确的目标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就在沐诗婷与秦教授密谈的同时,康复中心隔离病房内,程野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却同样至关重要的…内心风暴。
他靠在床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部意识都高度集中在那条变得异常清晰的连接上,以及…对自身所处环境的重新评估。
李医生早上的话如同警钟在他耳边回响——“利用临界状态进行更具突破性的投射”。这分明是要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完全不顾他的死活!而沐诗婷那边传来的决绝和行动意图,更让他心急如焚。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必须…主动寻找这个冰冷系统的…破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熟悉的监控摄像头,床头柜上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墙壁上不起眼的通风口…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他的感知力,那场风暴后变得敏锐的“第六感”,却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同。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将意识“延伸”出去,不是通过连接指向沐诗婷,而是…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这个房间本身。
起初是一片模糊的电子设备的低鸣和电流声。但当他将意识聚焦在床头那台监测仪时,他隐约“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带有特定节奏的…数据流?仿佛能“听”到仪器将他心率、血压数据加密传输出去的…“嘀嗒”声?
这感觉玄而又玄,无法证实,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继续尝试,将意识投向墙壁。隔音材料背后,是空洞的回响。但当他的意识掠过房门下方的缝隙时,他猛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情绪波动!
是…警惕?还有一丝…不耐烦?
是门外值守的护士!她此刻的情绪状态,被他捕捉到了!
程野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读取思想,而是…对他人情绪氛围的感知!这种能力…是那场风暴带来的副产品吗?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需要验证!需要…主动创造一个“事件”,来测试系统的反应,测试李医生的底线,也测试…自己这新能力的范围和可靠性!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凛。他决定…冒险一试!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胸口,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他开始了…表演。
一开始很轻微,像是普通的不适。但他暗中操控着自己的呼吸,让它逐渐变得急促、浅薄,同时用意念极力模拟出一种…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和恐慌感!
他不仅要骗过摄像头,还要…试图将这种“痛苦”的情绪信号…尽可能地…“辐射”出去!让门外那个护士…“感觉”到!
果然,不到一分钟,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值班护士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程野!你怎么了?!”
程野心中一震!成功了!她果然被“吸引”进来了!
他继续表演,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胸口,声音虚弱:“…疼…胸口…闷…喘不过气…”
护士立刻上前检查监测仪,数据确实显示心率失常和血压波动(部分是他刻意调控呼吸的结果)。她一边准备应急药物,一边快速按下呼叫铃通知医生。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程野的意识高度集中,如同雷达般…全力扫描着护士的情绪和…通过敞开的房门传来的、走廊远处的…“动静”!
他清晰地“听”到了护士焦急担忧的情绪底层,那一丝…“千万别出事,不然李医生会怪罪”的…恐惧!
同时,他隐约捕捉到,从走廊尽头李医生办公室方向,传来一种…被打断工作的不悦,以及…一丝迅速被压下的…警惕!李医生…知道这边出状况了!
几秒钟后,李医生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通过护士的对讲机传来:“什么情况?稳定剂注射,观察五分钟,数据同步给我。”
没有立刻亲自前来。只是远程指令。程野心中冷笑,果然,在李医生眼里,他首要的价值是“数据稳定器”。
护士按照指令给程野注射了微量的镇静剂(程野暗中抵抗着药效,保持意识清醒)。几分钟后,在他的刻意调整下,监测数据逐渐“恢复平稳”。
危机看似解除。护士松了口气,叮嘱几句后离开病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程野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丝毫痛苦,只有…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计谋得逞后的…疲惫。
他验证了几件事:
他的情绪感知能力是真实存在的,且具有一定范围。
李医生对他的“关心”仅限于其作为实验工具的功能性完好。
系统存在反应延迟和程序化应对的漏洞。
他可以通过操控自身状态,在一定程度内…主动制造可控的混乱!
更重要的是,在整个过程中,他分出一丝意识始终连接着沐诗婷。他能感觉到,当他开始“表演”时,另一端传来了剧烈的担忧和紧张;而当“危机”解除后,那种担忧化为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了然和…支持的稳定感。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在陪着他。
这个认知,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程野缓缓坐起身,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冰冷如刀的…弧度。
李医生…
游戏…才刚刚开始。
被动承受的囚徒,从这一刻起,将开始尝试…撬动牢笼的铁栏。
破局之始,始于最危险的…伪装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