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午后,阳光在尘埃中缓慢流转,静谧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程野自己胸腔里过于用力的心跳。
他僵在原地,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书架,几乎不敢呼吸。刚才那冲动之下递出书签的行为,像一场豪赌。赌注是许瞳可能受到的惊扰,以及他们之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预想中的惊恐波动并未从连接那头传来。相反,那根纤细的蛛丝上传递来的,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而来的…是一种细微的、带着些许困惑的…“接受”感?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拂去了方才因风而起的小小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从书架的缝隙望过去。
张阿姨已经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黄铜书签,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职业性的谨慎取代。她看了一眼程野藏身的方向,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自然地用那书签压住了许瞳膝上被风吹乱的画册页脚。
许瞳的目光,从混乱的书页上抬起,并没有看向程野的方向,而是落在了那枚陌生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黄铜书签上。她的眼神依旧空茫,但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带着他人体温的物件。
程野的心揪紧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用指尖…非常轻地…触碰了一下书签冰凉的表面。只是一下,很快就缩了回去,重新落回画册的彩页上。
但那一下触碰,通过连接的蛛丝,清晰地传递到程野的意识里——没有排斥,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好奇”。
足够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 relief (宽慰)冲刷过他紧绷的神经,让他几乎虚脱。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趁着张阿姨低头整理画册的间隙,如同影子般迅速而无声地退后,转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
他一路疾走,直到彻底远离那个阅览室,在一个无人的楼梯拐角才停下来,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冒险…成功了。
不仅没有惊扰她,甚至…她接受了那个带着他印记的物品。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接触。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他疲惫不堪的灵魂。希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光,而是变成了指尖可以触碰到的、冰凉的金属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程野的行动变得更加大胆,却也更加谨慎。
他不再满足于远距离的“感应”。图书馆的成功,给了他一种新的信心——他可以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更近地存在。
他开始更精确地计算她的作息。每周四下午的艺术阅览室雷打不动。此外,天气晴好的清晨,张阿姨会陪她在静心湖南侧的小路上散步二十分钟;每周一和周三的上午,她会去教育康复中心上一节一对一的感官整合课,课程结束后通常会穿过连接教学楼和宿舍区的那条樱花道(虽然现在已无花,只有繁茂的绿叶)。
程野的身影,开始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灵,出现在这些路线的背景里。
他不再试图隐藏自己,但也绝不靠近。总是隔着一片草坪、一条小路、或是一排树木。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连帽衫,帽子松松地戴着,低着头,像是在赶路,或是在背书,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依旧牢牢系在那根连接的蛛丝上,像握着一根无比敏感的风向标,时刻监测着另一端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一旦感知到任何一丝不安或紊乱的苗头,他会立刻停下脚步,甚至改变路线,拉开距离。
这是一种极其耗神的状态,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他甘之如饴。
他发现,当她处于户外,沐浴在自然的光线和风中时,连接那头的波动往往比在室内更加…平稳和舒缓。她似乎对流动的空气、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鸟鸣…有着一种天然的接纳。
一次清晨,在静心湖畔。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发呆。程野站在对岸的柳树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
突然,一阵较强的风掠过湖面,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落了旁边一棵树上的几片叶子。叶片旋转着,飘落在她脚边。
她的目光被落叶吸引,微微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