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是粘稠的泥浆。
徐海的意识在其中下沉、窒息。没有光，没有声，只有那根冰凉坚硬、贯穿左胸的异物，在破碎的胸腔中摩擦出细微的刮擦声。每一声刮擦，都拽下一片模糊的知觉，像死鱼剥落的鳞片。
剧痛……对，应该有的。但更像被遗忘在深海的沉锚，冰冷沉重，无法挣脱。
眼皮像焊死的闸门。唯有左眼深处，一粒被灰烬包裹的残火，执拗地不肯熄灭。
吴铭最后的嘶吼穿透水面，浑浊不清，带着水波震颤的回音。
“……灯……？！”
那是什么？灯……灯塔？祭坛？谁在说话？
混沌搅动，黑暗深处，一个画面突兀地刺破——那个男人！烟灰大衣！水不沾身！左耳廓细微的反光点！通讯器！他在对谁讲话？命令？
“……目标：活体信号塔！位置：骨林核心！激活！坐标校准——灯塔顶端！”
坐标校准！灯塔顶端！
坐标……坐标？！
这一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徐海浑浊的意识泥潭！刺啦一声！粘稠的记忆碎片被搅动、翻滚、沸腾！
薰衣草田暴雨。焦土中央。轮椅深陷泥泞。
徐海盯着泥水中半埋的金属盒。盒盖敞开。银色芯片不翼而飞。唯留焦痕拼出三角凹槽。
三角凹槽。
三角烙印。钥匙……
楚乔阳碎裂的脸庞。植入芯片。乳白陶瓷。三角轮廓。
插入！严丝合缝！
“咔哒。”
合金门滑开！阶梯深入地下！冰冷潮湿的气息裹挟着某种……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呼唤？不……是信号！一种他身体里残留的、源于那三角芯片的……微弱回应！
灯塔深处！有东西在共鸣！在回应他体内的芯片烙印！
那个凹槽……那个烙印……那个入口……坐标！！！
坐标！源头！灯塔！！！
徐海濒死的左眼猛然睁开！视野瞬间被切割成无数高速震颤的重影！右眼灰烬依旧，但他整个濒死的意识如同回光返照的引擎，被这最后的坐标信息点燃！
轰隆——！！！！
剧震！不是来自身体！是感知！是整个扭曲空间规则的同步崩塌感！堡垒在沉没！在毁灭！在……玻璃化！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了！那个男人！“收藏家”！他用楚乔阳的芯片为钥匙打开了地狱之门！现在，他要把沐诗婷变成人肉天线塔！要把这座堡垒、这片空间、所有人……都变成凝固的信号发射器坐标！指向灯塔顶端！将这里变成永久的地标！永恒的囚笼！
不行！
胸腔内部！那堆冰冷的碎片——沐婉清残骸最后的核心、熔炉破碎的残渣、他自身被污染侵蚀的骨肉碎末——在剧痛和坐标回响的共振下，如同被引爆的定向炸药！猛地向一个方向——向着他意识锁定的、那个男人左耳廓通讯器的位置——冲击！碾压！刮擦！
噗！！！！
大股混着内脏碎片和金属碎屑的暗红胶冻物，从他胸口的烂肉中喷涌而出！
几乎同时！
嗡——！！！！！
整个堡垒空间爆发出一阵撕裂灵魂的尖利噪音！是亿万根无形的玻璃弦被绷到极限后，瞬间崩断的震颤！
徐海左眼捕捉到的、那原本正在疯狂生长的玻璃骨刺丛林中，那些尖锐的苍白色尖角顶部，猛地亮起无数细小的、幽蓝色电光火弧！
刺啦！刺啦刺啦！
如同超负荷传输的电路板在瞬间炸出的高压电弧！蓝光乱闪！密集而狂暴！瞬间照亮了这片幽暗混乱的水域！
下一秒！
咔！咔咔咔咔——！
离他最近的那几根玻璃骨刺顶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砸！应声爆裂！破碎！细密的冰裂纹瞬间遍布刺身！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尖锐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裹挟着幽蓝色跳动的电光，朝着一个方向——正是那个男人所在的位置——疯狂溅射！激射而去！
那不是物理攻击！是空间锚定被强行干扰、定位坐标信息被污染破坏时，规则层面冲突引发的无序能量崩塌！如同精密的GpS信号被强力电磁炸弹瞬间摧毁！
徐海的身体猛地向上抽搐！被体内残余碎骨的爆炸性力量顶起！染血的嘴唇无声翕动，破碎的音节撞进吴铭混乱的感知：
“……信……风……”
风？信风？不！是信息风暴！坐标已污染！信标已混乱！
轰隆——！！！！！
堡垒巨震！
支撑层彻底崩溃！顶盖巨大的撕裂口被上方疯狂灌入的海水压得急剧扩大！冰冷浑浊的海水中，一道道粗壮如同海龙升天般的浑浊水柱裹挟着巨石和金属碎块，如同创世巨蟒，狂猛地砸入下方摇摇欲坠的空间！
烟灰大衣的男人身影被这滔天坠落的浑浊烟尘与巨石洪流吞噬！
同时被吞噬的，还有那刚刚从沐诗婷身上撕裂、掉落水面、盖着凝胶与污物的皮肤碎片！那团散发出微弱红光的三角源点！以及……污染后形成的黑硬三角符号！
浊浪滔天！巨石坠落！如同创世神愤怒的拍击！
“咳——！！”
吴铭被狂暴的冲击波掀翻！身体如同断线的破风筝砸进更深的水域！冰冷浑浊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窒息感压垮了意识！
但在昏迷前的最后一霎，他右手的掌心——那块焦黑麻木、紧嵌在骨头里的熔炉三角碎片——如同一个冷硬沉寂的坐标信标，猛地向内塌缩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尖锐无比、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刺痛感，瞬间刺穿了吴铭沉入混沌黑暗的意识核心！如同午夜墓地里敲响的丧钟！
黑暗中，那个被嵌入掌骨三角点疯狂地旋转、牵引、拉扯着他的最后一丝意志！
方向！一个无比清晰的方向感！一个如同深海鱼天生感应地磁般的本能指引！
北方！偏东9°仰角37°！距离……无法计算！超越空间！
灯塔顶端！！！
不是男人命令的校准方向！是另一个源头！一个被引爆、被污染、又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强行激活的源点！那个浸泡在浊水中的黑硬三角符号！
那个信号……混乱……扭曲……却又带着一种……灯塔自身固有的频率波动？！
两个信号！一个在上（男人校准的灯塔），一个在更深的地下（污染信标）！如同两根绷紧欲断的弓弦，疯狂争夺着这座即将玻璃化堡垒的主导权！
嗡——！！！
堡垒的哀鸣变成了某种高频、撕裂玻璃般的尖锐啸叫！整个空间的光线疯狂闪烁、扭曲、拉长！巨大的金属舱壁表面，那些刚刚凝结出的晶莹玻璃霜层如同泼上了强酸，瞬间浮现出无数混乱的、深紫色与暗金色混杂的扭曲蚀痕！如同某种疯狂增殖的电子病毒电路板！
熵减结晶过程被污染干扰和内部信号争夺彻底打破！规则层面的对冲将整个空间拖入了最原始的毁灭！
【警告！规则锚定点崩溃！空间撕裂……滋……滋……临界……阈值……】
楚乔阳的声音早已消失，最后残存的烙印信息流都在这混乱冲击下变得断断续续、模糊变形！
空间撕裂？！临界！！！
轰！！！
更大的结构崩溃声！仿佛大地板块被强行掰断！堡垒更深层、原本是副脑核心熔毁空腔上方的区域，在无法承受的规则扭曲和物理重力双重蹂躏下，彻底断裂、沉陷！形成一个更加巨大、通往未知黑暗深渊的断口！
在吴铭意识彻底沉没的边缘，在那片巨大的向下断口倾泻而下的浑浊激流中，一个模糊的景象，如同漂浮的幽灵船，撞入了感知——巨大的、惨白的玻璃骨林基座正在沉没，中央那根断裂的巨刺带着固定其上的沐诗婷残躯也一同向着下方的黑暗坠落！
而在玻璃基座的下方深处，那片被巨大空腔的黑暗所笼罩的底部……
一个巨大的、倒悬的、由无数扭曲棱角和破碎玻璃结构组成的塔状轮廓！轮廓的基座（倒悬的塔尖）似乎就钉在之前玻璃骨林基座的位置！
倒悬的塔！
灯塔下方……还有一个倒置的塔？！是镜像？是投影？是更深层的地底造物？！
吴铭没有时间思考。他最后清晰的感知是被水流裹挟着撞向某个坚硬残骸的冰冷触感。掌心的刺痛感如同被强效胶水焊死在那块三角金属上，再也无法分离。他彻底失去了对身体和意识的控制。
就在这绝对黑暗与沉寂降临前的最后一刹那——
一股微弱、冰冷、却又无比清晰的意识流，如同穿越亿万光年的星际广播，精准地轰击在他最后的感知核心上！
不是语言！是信息碎片！是坐标的残渣！带着浓烈的空间撕裂印记和毁灭的气息！
那碎片拼凑出一个瞬间的画面和指令：
一双冰冷沉在浑浊水底的眼睛。覆盖着水银质感的流动光泽。瞳孔深处……倒映着一个倒悬的、巨大扭曲的黑影（倒悬的塔？）！
一个冰冷的意念指令，如同最后燃烧的代码灰烬：
【……信风……之眼……下锚……】
风！风！！又是风！信风！
信风是什么？！
哗————！！！
冰冷刺骨的浑浊海水，带着无数的玻璃碎屑和腐败的腥气，彻底淹没了所有。
意识如同一块千疮百孔的朽木，沉入深不见底的信息深潭。
潭底，只有那点嵌入掌骨深处的冰冷三角坐标，如同一个坏掉的灯塔信号灯，兀自闪烁着微弱的、恒定的、带有污染侵蚀频率的……红光？不。更像是……一种腐烂磷光的灰绿。静静地锚向——灯塔之巅（倒影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