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破碎星空唯一的主旋律。
林玄策那句低语,“原来……神,也曾死过”,仿佛一颗投入无垠死湖的石子,却没能激起半点涟漪,便被那厚重如铅的沉默吞噬。
这里的寂静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某种实质性的压迫感,像是无数纪元前陨落的神只,其不甘的意志与破碎的法则融合,化作了永恒的墓碑,镇压着每一寸空间。
银色的冷辉自四面八方洒落,源头并非星辰,而是那些断裂神殿残垣上尚未完全消散的神性余光。
它们像冰冷的月华,照亮了倒悬于头顶的浮岛,那些浮岛的断口处,依稀可见宫殿的基座与枯萎的神木根系,仿佛是从一个完整的神国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碎片。
“小心。”苏青璃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る的虚弱。
为他承受三成法则反噬,对她的消耗远超想象。
此刻,她握着青璃剑的手微微泛白,剑身嗡鸣,似乎也在抗拒着此地的死气。
她体内的灵力运转晦涩,仿佛陷入了泥沼,每调动一分,都要耗费在九界时数倍的心神。
林玄策微微侧目,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紧。
他向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同时,他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半步神格”所带来的银辉,悄然扩散,形成一个微不可见的力场,为苏青璃隔绝了大部分来自环境的法则侵蚀。
“我没事。”苏青璃察觉到了他的举动,摇了摇头,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里……感觉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能量残骸,冰冷,且充满了排斥性。”
“是神力。”林玄策沉声道,他的感知在“半步神格”的状态下被无限拔高,能清晰地“看”到常人无法触及的景象。
在他眼中,这片空间并非虚无,而是布满了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法则裂痕,像蛛网般交织。
每一块悬浮的碎石,每一片断裂的殿瓦,都缠绕着濒死的哀嚎和不朽的怨念。
【警告:当前环境存在高浓度‘神性辐射’,正持续侵蚀有机体神魂。】战意守护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冰冷而客观,【宿主‘半步神格’状态可豁免部分侵蚀,但同行者神魂正遭受持续性压制,预计一炷香后将出现不可逆损伤。】
几乎是同时,星渊织梦者那缥缈的声音也悠悠传来:“放逐者的坟场,顾名思义,这里埋葬的,是被‘神域’放逐的存在。他们曾是神,或许是挑战了至高规则,或许是在神战中落败,最终被剥夺神国,打入这片遗忘之地,在无尽的孤独与消磨中,等待神魂彻底湮灭。”
“也就是说,这里是一座监牢。”林玄策瞬间明悟。
“一座没有守卫的监牢,”星渊织梦者补充道,“因为这里的环境本身,就是最残酷的刑罚。凡是被放逐于此的神,他们的神力源头会被切断,神格会日渐崩解,最终化作这片星空中的尘埃。你脚下的残垣,都曾是他们辉煌过的证明。”
林玄策低头,脚下的白玉石板已经残破不堪,上面依稀可见的雕纹,描绘的似乎是一场宏大的战争,巨龙与神人搏杀,星辰如雨般坠落。
他甚至能从石板中,感受到一股跨越了万古的悲愤。
就在这时,远处那道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金焰神影,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得很慢,每一个刹那都仿佛被拉长成了永恒。
随着他的转身,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这股威压并非单纯的力量压制,而是一种来自生命位阶的、灵魂层面上的绝对碾压。
就仿佛蝼蚁仰望苍穹,凡人直视烈日。
苏青璃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即便有林玄策的庇护,这股威压依旧穿透了防御,直击她的神魂。
她手中的青璃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身上的龙纹封神阵光芒明灭不定,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林玄策瞳孔骤缩,黑戒中的“神性吞噬”模块虽已结束,但“半步神格”带来的提升却实实在在。
他周身银辉大盛,强行顶住了这股威压,将苏青璃更紧地护在身后。
他终于看清了那道神影的模样。
那是一个无法分辨面容的男子,身披一件仿佛由液态金焰织就的长袍,火焰的边缘在虚空中燃烧、跳跃,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光与威严。
他的面部笼罩在一片神光之中,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两点漠然到极致的金色光点,如同高悬于天际的恒星,俯瞰着尘埃。
他不是被放逐者。
林玄策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那些被放逐的神只,意志充满了不甘与怨恨,而眼前这位,他的气息圆融一体,浩瀚无垠,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秩序感和审判意味。
他是这座坟场、这座监牢的……看守者。
“凡人……”
金焰神影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直接在两人的灵魂深处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法则的重量,让周围凝滞的空间都泛起了涟漪。
“是谁,给了你们踏足此地的资格?”他的语气没有愤怒,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仿佛在询问两只误入神殿的蚂蚁,为何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林玄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强迫自己直视那两点金色的光芒。
在“半步神格”的加持下,他勉强没有在这目光下崩溃。
“我们并非有意闯入,”他声音沉稳,不卑不亢,“我们为追寻灭世者的根源而来,穿过了一扇通往‘神域’的门。”
“神域?”金焰神影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凭你们?一个刚刚窃取了神性碎片的凡躯,一个依仗外物强行续命的剑灵……你们对‘神’,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在林玄策的黑戒和苏青璃的青璃剑上短暂停留,仿佛看穿了他们最大的秘密。
苏青璃脸色更白,对方一眼就道破了她以剑灵之身存续的本质。
这种被彻底洞悉的感觉,比任何攻击都更让人心悸。
林玄策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所有预估。
战意守护疯狂刷新的数据,已经变成了一片代表着“无法计算”的红色乱码。
“无论我们是谁,我们都无意与阁下为敌。”林玄策试图沟通,拖延时间,大脑在疯狂运转,寻找着破局之法。
然而,在这片被法则禁锢的坟场,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无意为敌?”金焰神影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周围的金焰微微跳动了一下,“踏入‘放逐之地’本身,就是对至高秩序的挑衅。而挑衅者,无论是神,是魔,还是……凡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话音未落,那股笼罩天地的威压陡然增强了十倍!
“噗——”
这一次,连林玄策也无法完全抵挡,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身后的苏青璃,更是直接软倒,依靠着他的后背才没有跪下,青璃剑的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点。
“半步神格,终究只是赝品。”金焰神影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它让你有了直面我的勇气,却也让你错误地估计了凡人与真神之间,那道名为‘天堑’的距离。”
“你的旅途,到此为止了。”
随着这句最后的宣判,整个破碎星空仿佛都静止了。
时间流速变得迟滞,空间凝固如琥珀,连远处飘浮的星辰碎片都停下了它们永恒的漂流。
一股灭顶之灾的预感,如同最冰冷的寒流,瞬间贯穿了林玄策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灵魂。
他的“半步神格”在疯狂预警,体内的银辉如同风中残烛,在这股绝对的力量面前摇摇欲坠。
战意守护的警报声,已经变成了凄厉的尖啸:【检测到超规格法则锁定!
锁定源头:未知神格权能……无法解析!
无法对抗!
逃逸可能性为……零!】
星渊织梦者的声音也第一次带上了凝重:“他要动用‘狱卒’的权柄了……快走!用你的一切……”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在那片死寂的虚空中,在那两点漠然的金色恒星注视下,那尊身披金焰的神影,缓缓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牵动了整座神之坟场的法则。
无数沉睡在残垣断壁中的神只残魂,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悲鸣,那是源于对这位看守者,烙印在神魂最深处的恐惧。
整个世界,在林玄策和苏青璃的感知中,只剩下了那只缓缓抬起的手,以及那只手即将带来的,无可抗拒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