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北境。 夜幕如墨，泼洒在绵延无尽的龙脊山脉上。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碴，呼啸着刮过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灌木，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气温已降至滴水成冰的程度，就连最耐寒的雪狼也蜷缩在洞穴深处，不敢轻易外出。
然而，在这片极寒的死寂中，有一双眼睛始终保持着清醒。
墨寻蜷缩在一个天然的雪洞内，身上覆盖着经过特殊处理的白色伪装布，与周围的雪景几乎融为一体。他呼吸绵长而微弱，体温被压制到仅比环境温度稍高一线，若非感知极其敏锐的存在近距离探查，绝难发现这里潜藏着一个人。
他已经在此潜伏了整整六个时辰，从日头西斜到月上中天。
作为燕国北境军的一名斥候，这种长时间的潜伏是家常便饭。龙脊山脉的另一侧，是世代与燕国为敌、民风彪悍的狼胥国。边境线上，小规模的摩擦和渗透从未停止过。
墨寻年仅十六，面容还带着些许少年的青涩，但那双眸子却深邃得不像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如同两口古井，映不出多少情绪波动，唯有近乎本能的警惕。他天生对黑暗和周围的环境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与感知力，这让他成为了一个极其出色的斥候。在黑暗中，他看得更远，听得更清，移动时如同鬼魅，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声完全掩盖的踩雪声，传入了墨寻的耳中。
他的眼神瞬间聚焦，所有散漫的思绪被迅速收拢。声音来自西北方向，大约一里之外，正朝着燕国境内的方向移动。不是单个人，而是一小队，大约五六人，脚步轻盈，显然都是好手，正在试图利用夜色和风雪的掩护进行渗透。
“狼胥的夜不收……”墨寻心中立刻有了判断。这是狼胥国精锐侦察兵的称呼，凶残狡诈，经常潜入燕国境内烧杀抢掠，或刺探军情。
他缓缓调整姿势，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雪豹，透过伪装布预留的细小缝隙，向外望去。黑暗中，他的视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甚至能隐约看到那几个在风雪中快速穿梭的模糊黑影。
按照军规，发现敌国渗透者，尤其是夜不收，他应该立刻想办法退回最近的烽火台示警，或者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尽可能追踪，摸清其人数和意图。
但就在墨寻准备悄无声息地后撤，选择更稳妥的示警方案时，异变陡生！
天际，毫无征兆地亮起一道刺目的流光，如同坠落的星辰，拖着长长的尾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龙脊山脉深处砸落！那流光并非单纯的陨石，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即使隔得极远，墨寻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感。
紧接着，另一道更加炽烈、带着煌煌正气的金色光芒骤然出现，后发先至，猛地撞上了先前那道暗沉流光。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山脉深处传来，即便隔着数十里，墨寻也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颤。碰撞的中心点，爆发出耀眼的光团，瞬间将那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强大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开来，吹得远处的雪雾漫天飞扬。
那队狼胥夜不收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爆炸传来的方向。
墨寻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非自然现象！那两道流光中蕴含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对“武功”甚至普通“修士”的认知。难道是……传说中的修仙者？
他想起军中一些模糊的传说，关于那些能够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人，关于那个凌驾于凡俗国度之上、名为“沧溟宗”的庞然大物。难道今晚，自己撞上了仙人之间的争斗？
强烈的危险感瞬间攫住了墨寻。这种层次的争斗，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斥候能够掺和的，哪怕只是被余波波及，也必死无疑。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刻远离。
然而，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或者说，是他天生对黑暗与空间那种超凡亲和力所带来的一种模糊指引，让他压下了立刻逃走的念头。他感觉，那碰撞的核心区域，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吸引着他。
是机遇？还是致命的陷阱？
墨寻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不再理会那队被惊呆的狼胥夜不收，将自身的隐匿能力发挥到极致，如同真正融化在了阴影与风雪之中，朝着能量碰撞的核心区域，小心翼翼地潜行而去。
越靠近，空气中的能量残余就越发狂暴。树木被拦腰斩断，山石崩碎，地面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和某种奇异清香混合的味道。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墨寻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山谷边缘停下了脚步。山谷内，景象更是惊人。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巨坑出现在谷底，坑内焦黑一片，边缘的岩石还呈现出熔融后凝固的状态。
在巨坑的中心，躺着两个人。
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但此刻袍服破碎，胸口有一个恐怖的血洞，气息奄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雪地。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造型古朴、颜色深沉的戒指，戒指上似乎有幽光流转。
另一个则是一名身着华丽金纹白袍的中年人，他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虽然面色也有些苍白，衣袍略有破损，但气势依旧威严磅礴，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宛如神只。他手中握着一柄光芒流转的长剑，剑尖直指地上的老者。
“赵长老，何必负隅顽抗？交出‘虚空密藏’的钥匙，念在同门一场，或可留你一个全尸。”金袍中年人的声音冷漠，不带丝毫感情。
地上的赵长老咳出一口鲜血，惨笑道：“李扈！你身为巡天司副使，竟勾结外敌，背叛宗门！密藏关乎沧溟界安危，老夫岂能交于你这叛徒之手！”
“冥顽不灵！”李扈眼中杀机大盛，手中长剑金光暴涨，“既然你执意求死，本座便成全你！”
一道凌厉无匹的金色剑罡，撕裂空气，朝着赵长老当头斩落！
赵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决绝，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那枚戒指猛地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也就是墨寻潜藏的大致方位——掷出！同时，他捏碎了一直藏在袖中的一枚玉符。
“嗡！”
一道强烈的空间波动瞬间爆发，扰乱了周围的虚空。那枚戒指在飞出的过程中，仿佛融入了虚空，瞬间消失不见。
“找死！”李扈大怒，剑罡毫不留情地落下，将赵长老彻底淹没。
而那道空间波动也影响到了李扈，让他身形微微一滞。他强大的神念立刻如同水银泻地般扫过周围数十里的区域，试图找出那枚消失的戒指。
墨寻在赵长老掷出戒指的瞬间，就感到一股微弱的空间涟漪在自己身边荡开。紧接着，他感觉胸口一沉，那枚古朴的戒指，竟诡异地直接出现在了他贴身的衣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自身与黑暗的亲和力催发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气息的石头，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几乎停止。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呼吸，只能拼命地收敛所有气息。
李扈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这片区域。墨寻能感觉到那冰冷而强大的意念从自己身上掠过，每一次都让他如坠冰窟，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发现、碾碎。
万幸，或许是因为赵长老临死前制造的空间干扰，或许是因为墨寻天生对黑暗隐匿的非凡天赋，又或许是那枚戒指本身也具有隐藏气息的特性，李扈的神念来回扫了几遍，竟未能发现近在咫尺的墨寻。
“哼！空间放逐？老东西倒是狠辣，宁愿将钥匙放逐到无尽虚空，也不留给我！”李扈冷哼一声，似乎认定戒指已被空间乱流卷走。他不敢在此久留，击杀巡天司长老是重罪，必须尽快离开现场。他化作一道金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山谷中，只剩下巨坑、焦土，以及赵长老冰冷的尸体。
风雪依旧，渐渐掩盖着战斗的痕迹。
墨寻依旧一动不动地潜伏着，直到确认那恐怖的金袍人真的已经远离，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衫，在严寒中几乎要结冰。他颤抖着手，从衣袋里摸出了那枚戒指。
戒指触手温凉，非金非玉，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中央似乎镶嵌着一粒极细微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晶体。看着它，墨寻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和吸引，仿佛这戒指本就属于他。
同时，一股庞大而复杂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脑海！
《永夜巡天诀》！
五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意识深处，紧接着是无数关于引气、凝元、化灵，乃至更高深境界的修炼法门，以及如何感悟黑暗本源、操纵虚空之力的玄奥口诀。信息量庞大得惊人，以墨寻的精神力，一时之间也只能理解最开头关于引气入体、凝聚真元的基础部分。
“这……这就是仙家功法？”墨寻心中震撼无比。他明白，自己无意间卷入了一场天大的风波，但也获得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赵长老、李扈、巡天司、沧溟宗、虚空密藏……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陌生，但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
他看了一眼山谷中赵长老的遗体，心中默默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这位逝者给了他一场改变命运的造化。
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墨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个叫李扈的恐怖强者随时可能返回，必须尽快离开。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死寂的山谷，然后转身，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与风雪之中，朝着燕国军营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偏离了原有的轨迹。边陲斥候的平凡人生，即将被卷入一场席卷诸天万界的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