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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煤油灯芯跳动着,昏黄的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个扭曲的怪物。二姐刚说到上周三晚自习后,看到教学楼三楼窗口飘着个白影,大姐就抢着补充,说她前几天打扫操场时,在老槐树下捡到过一只绣着梅花的旧布鞋,鞋面上还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像是干了的血。

她们说得绘声绘色,连手都跟着比划,我和祖叔、祖婶都停下了筷子。祖婶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夹着的青菜叶子掉在了桌上都没察觉,她脸色发白,双手合十,嘴唇不停哆嗦着,连声念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别是撞了邪”。我却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新画的 “镇邪符”,黄纸边缘还带着朱砂的温热,心里不仅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种异样的悸动 —— 就像在漆黑的夜里遇到同类,那种潜藏在血脉里的感应,让指尖都微微发麻。

一直沉默抽烟的祖叔,烟杆在嘴角叼了快半个时辰,烟锅里的火星都快灭了。突然,他手腕一翻,烟袋锅子重重磕在桌角的青石砚台上,发出 “梆” 的一声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瞬间打断了两姐妹的窃窃私语。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连煤油灯燃烧的 “滋滋” 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祖婶念诵的声音停了,大姐二姐也不敢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祖叔。

祖叔抬起浑浊的眼,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蒙着一层灰雾。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缭绕的烟雾,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几十年前那片荒芜的乱葬岗。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岁月的磨损:“你们学校那地方…… 唉,不是空穴来风。”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杆上的包浆,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烟锅里的灰烬簌簌落在桌布上:“那地方,早年是乱葬岗子,民国时候还埋过不少横死的人。后来公社要建学校,推土机把坟茔都推平了,可底下的阴气没散…… 这些年,出过不少邪门事儿。那个穿白衣服的…… 我们跟她,有一段孽缘。”

“我们?” 大姐惊讶地睁大眼睛,手里的饭碗差点脱手,“祖叔,您是说,您和张道爷都认识那个白衣女人?”

祖叔深深吸了口烟,烟锅里的火星重新亮了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他缓缓吐出烟圈,烟雾在他面前散开,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沧桑:“嗯,我,还有你们张道爷。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建学校那会儿,算下来快三十年了。那时候你们还小,大姐你恐怕才刚会走路,二姐说不定还没出生呢……”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过往的追忆,有卸不掉的沉重,还有一丝藏在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后怕,就像怕惊醒沉睡的恶鬼。

“那…… 后来呢?” 二姐忍不住追问,她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上,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恐惧。

“后来……” 祖叔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有凑得近才能听清,“后来勉强算是了结了…… 但也只是‘了结’,并非根除。有些东西,怨气太深,执念太重,就像生了根的野草,拔不掉,除不尽,只能压着、守着…… 这几年学校太平,我还以为她能一直沉睡着,看来,这些年过去,她又有点不安分了……”

他的话像一块冰,“咚” 地掉进了原本还算热闹的饭桌气氛里,瞬间把所有的暖意都浇灭了。姐姐们脸上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恐惧,大姐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二姐则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茶余饭后谈论的校园怪谈,竟然真的与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还有那位总穿着道袍、神出鬼没的张道爷有着这么深的牵扯。

而我,心里却像突然被打开了一扇门,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难怪每次我问张道爷,学校里的邪祟该怎么彻底清除,他总是含糊其辞;难怪祖叔教我画符时,只肯教些护身、驱小邪的方子,从不提对付大凶之物的法门。他们传授我的,或许只是足以自保、应对寻常邪祟的基础,可面对这种积年的、连他们都只能 “勉强了结” 的凶戾存在,他们定然认为,以我现在的年纪和心性,还远远不足以触碰相应的法门 —— 那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怨气反噬,连自己都搭进去。

我正想着,祖叔突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刚才稍大了些,带着几分凝重:“说起建学校那会儿,还有些事,你们不知道。那时候公社人手不够,还从劳改农场调了几个劳改犯来干活,都是些犯了重罪的,其中一个,死在了工地上,死不足惜。”

“劳改犯?”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口袋里的镇邪符似乎又热了几分,“祖叔,那个劳改犯是怎么死的?跟那个白衣女人有关吗?”

祖叔点了点头,又抽了口烟,慢慢说起了那段往事 ——

那是 1975 年的春天,公社决定在东郊的乱葬岗建中学,消息传下去后,不少人都不愿意去干活,一是怕那地方阴气重,二是推平坟茔这种事,总觉得会遭报应。公社干部急得上火,最后跟县里的劳改农场商量,调了五个劳改犯来支援,说是 “戴罪立功”,表现好的话,还能减刑。

这五个劳改犯里,有三个是偷东西判了刑的,还有一个是打架斗殴把人打残的,最凶的那个,叫周铁牛,是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了无期。周铁牛个子高,块头大,胳膊上还纹着一条青蛇,看着就吓人。他话不多,眼神阴沉沉的,不管干什么活都慢吞吞的,监工的干部骂他,他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可那眼神里的狠劲,让人不敢靠近。

刚开始施工的时候,倒也没出什么事。劳改犯们白天跟着工人一起挖地基、搬钢筋,晚上就住在工地旁边搭的简易棚子里,有两个 guards 看着。可没过多久,怪事就开始发生了。

先是有个偷东西的劳改犯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哭,声音细细的,像个女人。他跟其他劳改犯说,别人都笑他是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连 guards 都骂他装神弄鬼。可没过几天,那个劳改犯晚上去厕所的时候,突然尖叫着跑了回来,说他在厕所旁边看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头发披散着,垂着头,看不见脸。

从那以后,工地上的怪事就越来越多。有时候早上起来,劳改犯们的鞋子会被摆成一排,朝着乱葬岗的方向;有时候晚上加班,搅拌机明明关了,却会自己转起来;还有一次,周铁牛搬钢筋的时候,钢筋突然滑了手,差点砸到旁边的工人,他说是有人推了他一把,可周围根本没人。

工人们都慌了,纷纷说这地方不干净,是乱葬岗里的鬼魂在作祟。监工的干部不信邪,把几个劳改犯骂了一顿,说他们是故意捣乱,还罚他们晚上加夜班,把地基里的土再翻一遍。

那天晚上,轮到周铁牛和那个打架斗殴的劳改犯加夜班。 guards 坐在棚子里抽烟,让他们俩在地基里翻土。大概到了半夜,棚子里的 guards 突然听到地基里传来一声惨叫,连忙跑过去看,只见那个打架斗殴的劳改犯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而周铁牛,却不见了踪影。

guards 拿着手电筒在地基里照了半天,终于在地基的角落里找到了周铁牛。他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胸口有一个窟窿,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绣着梅花的旧布鞋 —— 跟大姐后来捡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医生来检查的时候,说周铁牛是心脏骤停死的,可他胸口的窟窿却找不到原因,不像是被利器弄伤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掏出来的。工人们都说,是那个白衣女人杀了他,因为他之前在翻土的时候,挖到了一具女人的尸骨,还把尸骨扔到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 “死了还占地方”。

公社干部怕事情闹大,就把周铁牛的尸体拉走了,对外只说他是突发疾病死的。没过多久,那几个劳改犯也被调回了劳改农场,再也没人提过这件事。

祖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烟锅里的烟已经灭了,他却还在不停地抽着。“周铁牛这个人,死不足惜。” 祖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漠,“他当年抢劫杀人的时候,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手上沾了不少血。他在工地上不敬畏死者,还破坏尸骨,就算不被那白衣女人找上,也迟早会遭报应。”

我听得心里一寒,原来那个白衣女人,不仅是因为自己死得冤,还因为有人破坏了她的尸骨,才会怨气更重。大姐二姐更是吓得说不出话,二姐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肉里了。

“那…… 张道爷和您是怎么跟她结下孽缘的?” 我忍不住问,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

祖叔叹了口气,眼神里又露出了那种复杂的情绪:“后来公社干部实在没办法,就请了我和张道爷去看看。我那时候刚回镇上没几年,张道爷还在西头的破庙里住。我们俩去了工地,一看就知道是积年的怨鬼在作祟,而且这怨鬼的怨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

“我们在工地周围布了符阵,想把她困住,可她太狡猾了,总是能从符阵里逃出去。有一次,张道爷画了一道镇魂符,想把她镇压在地基里,可没想到,周铁牛的鬼魂也出来捣乱 —— 他死了之后,怨气也很重,跟那个白衣女人缠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怨气叠加在一起,更难对付了。”

“我们俩跟她们斗了三天三夜,最后没办法,只能用了‘以阴制阴’的法子,把周铁牛的鬼魂封在了地基的柱子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又用张道爷的本命符,暂时压制住了那个白衣女人的怨气,把她困在了老槐树下。我们本来以为,这样能保个几十年太平,可没想到,这才三十年,她就又出来了。”

祖叔的话让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煤油灯的火苗还在跳动。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镇邪符,突然明白为什么张道爷上次给我画符的时候,特意叮嘱我,没事别去老槐树下 —— 那里,就是白衣女人被封印的地方。

姐姐们已经吓得没了胃口,祖婶收拾碗筷的时候,手还在不停哆嗦。我却觉得心里有股劲儿在往上涌,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 我终于知道了祖叔和张道爷那段 “孽缘” 的真相,也终于明白,他们不肯教我的 “大招”,到底是什么。

那个白衣女影,那座建在乱葬岗上的学校,祖叔与张道爷口中的 “孽缘”,还有那个死不足惜的劳改犯…… 像一幅模糊却诱人的画卷,在我面前缓缓展开了一角。我知道,关于那所学校,关于那个白衣女人,关于祖叔和张道爷未曾传授的法门,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我,也终于要踏上这条充满危险,却又让人无比向往的路了。

祖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丝期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有力:“娃,有些路,走了就不能回头。你要是真想去查,就得做好准备,那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口袋里的镇邪符,心里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我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好走,可我不能退缩 —— 不仅是为了保护学校里的同学,更是为了弄清楚,自己身上那股 “同类” 的感应,到底是什么来头。

夜越来越深了,窗外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我知道,那是白衣女人在传递信号,她在等着我,等着我们,再次相遇。而我,也在等着那一天,等着亲手揭开所有的秘密,等着替祖叔和张道爷,了结那段长达三十年的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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