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傅司寒都是在枕边一抹刺目的暗红中醒来。
那血迹并非外伤所致,而是从他的鼻腔、耳道深处无端渗出,量不多,却像是某种不祥的朱砂印记,顽固地宣告着他身体内部正发生着一场无声的崩坏。
傅氏的私人医疗团队为他做了最精密的全身检查,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强健得如同巅峰时期的猛兽。
无人知晓,这正是识海被强行篡改后,身体发出的本能排异哀嚎。
沈清棠倚在床头,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长发,左瞳中,那根属于傅司寒的命线景象已愈发狰狞。
缠绕其上的深紫色年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每一圈新生的诡异纹路,都像古树的年轮,深刻记录着她植入的虚假记忆与强加的奴役烙印。
忽然,她右眼视野的边缘,一道醒目的蓝色警示框一闪而过。
【契约预警:目标意识与契约链接出现剥离迹象。
若不进行深度神经重置,七日后,其自主意识将彻底挣脱命契束缚。】
来了。
沈清棠的目光落在傅司寒沉睡的侧脸上,他眉心微蹙,即便在睡梦中,也残留着与那股“守陵意志”抗争的疲惫。
她伸出手,纤细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宽阔脊背上一道狰狞的旧伤疤,那是他过去勋章的一部分,如今,却将成为她烙下新印的画卷。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我来帮你把‘忘记’的感觉,永远地……封起来。”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从卧室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了意识空间之内。
空间里药香氤氲,灵气逼人。
但此刻的沈清棠无心欣赏那些茁壮成长的珍稀药草,她径直走向空间中央那口终年不竭的灵泉。
泉水畔,她素手一挥,七株形态各异、却无一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剧毒草药凭空出现——腐骨花、断魂草、噬心藤……皆是古医门禁典中足以见血封喉的阴毒之物。
她并未将其炼制成丹,而是以一种更为古老繁复的方式,将七株毒草按七星方位植入灵泉周围的土地。
随即,三十六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自她袖中飞出,精准无误地刺入地面对应的隐秘穴位。
九幽缚神阵——成了。
此阵歹毒无比,能以剧毒之气为引,短暂剥离活人的痛觉感知,再在阵法结束时,将所有积攒的痛苦百倍奉还,强行灌回其神经中枢,达到重塑感知的目的。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现实,傅司寒常喝的那杯安神茶早已备好。
她从指尖逼出一滴无色无味的“迷心露”混入其中,这是能让人陷入半梦半醒、意志最为薄弱状态的秘药。
当傅司寒在她的服侍下喝完茶,带着一丝倦意和全然的信赖依偎在她肩头昏睡过去时,沈清棠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川般的冷静与决绝。
她抱着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抱着一件珍贵的祭品,一步步踏入空间,将他平放在了阵图的最中央。
阵法启动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三十六枚银针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嗡鸣。
原本沉睡的傅司寒,全身肌肉骤然绷得如同钢筋,双目猛地睁开,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他并非完全昏迷,而是被沈清棠刻意用“迷心露”维持在了这种“清醒的麻痹”状态——身体无法动弹分毫,意识却清晰得能感受到每一根神经末梢的战栗。
沈清棠缓缓在他身前蹲下,月光般的长裙铺陈在黑暗的土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她伸出手指,蘸取了一滴冰凉的灵泉之水,轻轻滴入他圆睁的眼角,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现在,你会感觉到疼。”她的声音温柔依旧,吐出的话语却淬着寒冰,“但不准躲,也不准喊停。因为每一次痛,都是我在告诉你——你是谁的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银针齐齐剧震!
七株毒草之上,九道扭曲的虚影升腾而起,化作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傅司寒的识海!
那九道虚影,分别代表着背叛、逃离、遗忘、憎恨、怀疑、恐惧、反抗、挣扎……全都是他这几日,被守陵意志挑拨时,内心深处曾一闪而过的动摇念头!
“啊——!”
一声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吼冲口而出,却被阵法禁锢,连声音都无法传出。
那是远超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酷刑,仿佛灵魂被活生生撕成无数碎片,再用烙铁一片片拼接回去。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球布满血丝,那根被紫色年轮缠绕的命线开始疯狂波动,契约的链接在剧痛中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就是现在!
沈清棠的左眼死死锁定着那根命线,在她察觉到松动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催动了命数眼的反噬之力!
一股由她平日微调他人善意节点而积攒、压缩到极致的“泣魂怨念”,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被她精准地灌入傅司寒的神经系统!
这股怨念,本是她使用金手指的代价,此刻却成了她最锋利的武器!
如果说阵法的痛苦是撕裂,那这股怨念就是腐蚀。
傅司寒的意识瞬间被拖入更深的地狱,濒临崩溃。
也就在他意志即将被碾碎的前一秒,沈清棠的右眼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蓝色机遇节点。
她立刻分出一丝心神,将微不可查的蓝痕能量注入其中!
“阿寒……”
一声轻柔的呼唤,突兀地在他被痛苦淹没的脑海中响起。
幻觉中,他仿佛看到浑身浴血的自己倒在废墟里,而沈清棠正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流着泪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崩塌的乱石。
那极致的痛苦,竟在这一刻诡异地褪去了一丝,化作了一种近乎被救赎的酸楚与依赖。
痛苦,而后被她拯救。
沈清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随即再度催动阵法。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如此循环往复,整整七次。
每一次,都将他推向死亡与疯癫的边缘,再用一个由她捏造的、充满爱与牺牲的幻觉,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她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将“极致痛苦”与“获得她的安抚”这两个概念,死死地刻入他的本能,成为他永远无法挣脱的条件反射。
当最后一次施术结束,阵法光芒散去时,傅司寒已经彻底虚脱。
他浑身都被冷汗与从毛孔渗出的血珠浸透,唇齿间满是咬破舌尖的浓重血腥味,整个人像一条从深海里捞出来的濒死之鱼。
然而,就在恢复知觉的第一个瞬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伸出手,不是推开她,而是无比珍视地、轻轻摸向她的脸颊。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与依赖,低声问道:
“……我没丢下你,对吗?”
他成功地,“忘记”了反抗。
数小时后,傅司寒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沉睡得如同一名婴孩,呼吸前所未有的平稳安详。
沈清棠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角落里,清点着自己的“战果”。
她抬起左眼,看向虚空。
傅司寒那根命线上的紫色年轮已然停止了扩张,不仅如此,年轮的表面还浮现出无数细小如尘埃的金色篆文,仔细看去,竟是她名字的古体写法,密密麻麻,烙印其上,再也无法磨灭。
她赢了。
可她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蹙起了眉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
那里,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滴液体正从缝隙中缓缓渗出。
那液体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与傅司寒原本命线同源的、璀璨的淡金色。
她猛然想起,曾在古医门一本被封禁的孤本上看到过一行批注:“双命同蚀,血肉互噬,乃契成终局之兆。”
原来,这根本不是单向的掠夺与控制。
在她将他化为自己一部分的同时,他的生命本质,也在通过这条诡异的命契,反向侵蚀着她。
窗外,一道惨白的雷光猛地划破夜空,将整座城市照得亮如白昼。
电光映照之下,沈清棠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带着一丝癫狂与了然。
“原来……不是我在控制你。”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抹刺目的金色,轻声自语。
“是我们正慢慢地,变成同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