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笑容,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恶意,瞬间击碎了沈清棠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她不是她。
镜中的,是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古老、更强大、也更邪恶的存在。
沈清棠缓缓擦去唇角的黑血,那温热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具身体还属于自己。
她死死盯着镜中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脸,眼底没有惊恐,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滚出去。”她对着镜子,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镜中的“她”笑容愈发张狂,无声地张开嘴,用口型说出了两个字:我的。
沈清棠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股滔天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桎梏。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力一拳砸向铜镜!
“哐啷——”
镜面应声碎裂,四分五裂的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背,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
可诡异的是,那些血珠并未滴落,而是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化作一缕缕极淡的血色雾气,悄然蒸发,消失无踪。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焦糊味。
这是……古医门禁术,“血祭燃魂”的起手式才会有的反应!
沈清棠低头看着自己不断蒸发着血雾的伤口,心中最后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她全明白了。
什么穿越,什么重生,不过是一场横跨千年的骗局。
她并非真正的沈清棠,而是前世那位被誉为医道魁首的师尊,在走火入魔、堕入邪道前,强行剥离出的最后一缕善念。
这缕善念被秘法送入轮回,转生成了今世的自己。
而那个潜伏在她识海深处,一直以“姐姐”的身份诱导她、迷惑她的存在,才是师尊真正的本体——那个为求长生,不惜以万千生灵为祭的邪魔!
她一直在等,等待自己这缕善念经历轮回滋养,变得足够强大凝实,然后……彻底吞噬,合二为一,补全她因剥离善念而产生的道心缺陷,从而踏出那禁忌的最后一步。
这一次傅司寒的命契危机,就是她布下的局,意图引自己动用本源力量,从而暴露位置,让她得以彻底苏醒,鸠占鹊巢!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人绝望。
因为你的敌人,就是你自己。
但沈清棠只是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冰冷迅速化为一片沉静的锐利。
她从空间中取出伤药,熟练地处理好伤口,看着镜子碎片中自己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再无半分动摇。
想吞噬我?
那就看看,是你这邪魔的千年执念更硬,还是我这几世轮回的磐石之心更坚!
她起身,褪去身上沾染了血污的衣物,换上了一袭素净的黑色长裙,及腰的长发被一根乌木簪简单挽起,整个人透出一种洗尽铅华的肃杀与沉静。
她要去傅家老宅。
傅司寒的命契,是危局,也是她唯一的破局之机。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座沉寂得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古老宅院前。
这里是傅家老宅,传闻中傅司寒母亲林婉芝的避世之地。
外界都说,傅夫人因丧夫之痛,早已疯癫,才会终日将自己锁在这祠堂老宅中,不问世事。
可沈清棠却知道,那不是疯癫。
那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在目睹丈夫为守护家族与爱子的秘密,不惜以身自焚、魂飞魄散后,所能做出的最坚韧的守护。
她守的不是祠堂,是傅家最大的秘密,也是傅司寒的生机所在。
沈清棠手持那枚傅司寒从不离身的贴身玉佩,玉佩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仿佛是他无声的指引。
她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檀香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深处,烛火摇曳,一道清瘦的身影背对着她,跪在满是牌位的供桌前,一动不动。
“傅夫人。”沈清棠轻声开口。
那身影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容颜清丽,眉宇间却刻满了岁月与悲伤的女人,她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早已与这满室牌位融为一体。
但在看清沈清棠,尤其是她手中那枚玉佩的瞬间,林婉芝死寂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光芒,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滚而下。
“你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无数个日夜的呢喃终于得到了回应,“我等了五十三世……终于,终于等到你肯亲自来这一趟了。”
五十三世!
沈清棠心头巨震,这个数字,与她识海中那邪魔“姐姐”所言,竟分毫不差!
林婉芝颤抖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一张供桌前,从暗格中取出一本边缘已经严重卷曲泛黄的族谱。
她没有理会前面,而是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文字,只用朱砂和金粉,绘制着一朵诡异而圣洁的双生莲图腾。
一蒂双花,一朵含苞待放,生机盎然;另一朵则妖异盛开,仿佛在汲取另一朵的生命。
图腾旁,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血字:“傅氏男儿,逢奇数世必遇命契,七死一生,如坠无间。唯待慈引降世,以善念渡恶执,方可破此万世死劫。”
林婉芝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清棠,眼中是混杂着悲恸、敬畏与希望的复杂光芒:“孩子,你不是沈家的女儿。你是‘慈引’,你就是‘慈引’本身!是当年那位开创古医门的医祖,在堕魔前散落于世间,唯一的那一缕慈悲执念!”
原来如此。
沈清棠的心彻底沉静下来。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成线。
她没有离开,就在这间充满了宿命气息的祠堂里,静坐了整整一夜。
她反复调用自己的金手指——命数眼,一遍遍地扫描自身。
这一次,她不再关注外界,而是向内审视。
在命数眼的视野中,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战场。
左眼之下,她清晰地看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命丝在体内交织缠斗。
一股是属于“今世的沈清棠”的命丝,温润如玉,充满了生机与向善的力量,坚韧地守护着身体的每一寸。
而另一股,则霸道、凌厉、充满了嗜血的渴望,它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盘踞在她的识海最深处,虎视眈眈,不断试图侵蚀、同化那股温润的命丝。
那就是“前世本体”的力量!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沈清棠心念一动,引动了她最大的依仗——随身空间。
一缕清澈无比,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灵泉之水被她引出,如同一道清凉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渗入识海,开始日夜不休地冲刷那股盘踞的邪恶意念。
同时,她从空间中取出数株通体漆黑,却在叶脉处隐隐透出金色光芒的异草——逆阳草。
此草至阴至寒,却能淬炼神魂,是炼制“醒魂丹”的主药。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冲刷和洗涤,更要主动出击,在那个邪魔彻底掌控这具身体之前,不断削弱它,压制它,将它重新打回沉睡的状态!
黎明时分,沈清棠睁开眼,一夜的调息让她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离开傅家老宅前,她独自来到了后山的墓园。
在一座没有名字,只有一块镇墓石的墓前,她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这里,埋葬着为守护秘密而自焚的傅司寒的父亲。
“傅伯父,谢谢您。”她轻声说,“我会带他回来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沈清棠转身,只见林婉芝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站在不远处。
她的眼眶依旧红肿,但神情却多了一丝决然。
“这是他留下的。”林婉芝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青铜钥匙,钥匙的造型极为古怪,通体布满了繁复而神秘的纹路,“这是通往‘归墟井’的最后凭证。他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沈清棠接过那把冰冷沉重的钥匙,指尖触碰到钥匙柄部一个奇异的刻痕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符号……这个祭坛入口的符号,与她前世记忆中,师尊堕魔前最后闭关的那座祭坛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也是她这些年,在无数个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原来,一切的起点和终点,都在那里。
接过钥匙的那个夜晚,沈清棠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这一次,她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那片血色的莲池。
池水粘稠如血,无数枯骨在池底沉浮,而在血池中央,一朵巨大的血莲之上,傅司寒闭目安坐,俊美绝伦的脸上毫无生气。
忽然,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沈清棠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只见傅司寒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的黑眸不再空洞,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她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梦境与现实的壁障。
他的薄唇轻启,一道无比清晰,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沙哑笑意的声音,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
“这一次,”他轻声说,“换我来找你。”
沈清棠猛然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夜风呼啸,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而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青铜钥匙,钥匙上的神秘刻痕,在晨曦微光中,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幽暗而诡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