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心头凛然，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如同身后沉寂的运河之水。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疏淡而沉稳：“你的任务尚未彻底终了，暂且还是留在此地更为妥当。”
周珩安闻言，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武将特有的矫健与力量感。
周珩安他几步便走到宋霁近前，微微躬身抱拳，姿态恭敬，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容她回避。
“臣听闻，吴林已被捉拿，公主要带他去京城，为辰平王妃验尸的仵作也在京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既如此，臣以为，陛下交付的监察之责已了。护卫公主周全，方是臣当下最紧要的任务。”
周珩安他的话语在暮色中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有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暗涌。
宋霁凝视他片刻，周珩安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她忽然明白了——这不是请示。他既已追到这里，就绝不会放任她独自离开。
“既然如此，”宋霁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便随我上船。”
周珩安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将马拴在旁侧。他利落地踏上甲板，玄色衣摆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春画不安地看向宋霁，却见公主已转身走向船舱，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吩咐：“”给周大人安排一间客舱。”
船工重新解缆启航，客船缓缓驶离码头，将扬州城的灯火一点点抛在身后。
周珩安站在船头，目光扫过渐行渐远的岸线，忽然低声道：“公主此行，为何提前离开？”
宋霁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周大人以为呢？”
“”臣以为，”他的声音在河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公主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她终于转过身来，夜色中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冷：“”那你觉得我成功了吗？”
“臣不知。”周珩安向前一步。
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他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
她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墨色流淌的运河远方，声音融在夜风里，清晰又缥缈：“你既已登船，再多言亦是徒劳。我只问你，周珩安，你此番执意追随，所求为何？是尽忠职守，护我周全，”她微微停顿，侧首回眸，目光如冰刃般剔透凛冽，“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周珩安身形挺拔如松，并未因这直刺核心的诘问而有丝毫动摇。
他迎着她审视的目光，坦然道：“不管臣说什么……公主若信，这便是真话；若不信，臣纵有千言亦是徒然。”
“你现在都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了。”宋霁留下这一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船舱内灯火摇曳，将宋霁的身影投在木壁上，拉得很长。
周珩安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扇门轻轻合拢，隔绝了他的视线。夜风穿过廊道，带来运河上湿润的水汽，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冷香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坚毅的侧脸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莫测。
“不敢回答么……”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
有些真相，此刻揭开，只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转身，走向安排给自己的那间客舱，却在经过她门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门缝底下透出的光亮，映出他玄色衣袍的一角。
舱内，宋霁背靠着门扉，静静听着门外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直至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她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望着窗外流淌的墨色河水，以及天边那弯清冷的月亮。
他回避了。
而他越是回避，便越证明她心中的猜测——他的到来，绝非护卫那么简单。父皇，或者说，这朝中盯着她，盯着扬州这件事的眼睛，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夜航的船，破开平静的水面，留下迤逦的波纹，旋即又被黑暗吞没。
前路，似乎比这夜色更浓。
暮色漫进内室时，阿桃正跪坐在宋霁身侧的软垫上，手中半盏温茶晃着细碎的光。她望着主位上那人指尖轻叩紫檀木桌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周大人此番孤身千里而来，竟连个贴身侍从都未带。依阿桃看，他这些时日怕是难有什么进展。”
宋霁未立刻应声，只支着肘望向窗外。檐角残阳正一点点沉进远处的水面，将天际染得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