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亚当的手还停留在来古士胸口的空洞里，指尖抵着冰冷的金属内壁，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枯枝。
他的目光越过荒芜的草地，望向屏障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是在眺望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来古士的思考缓缓平复，数据流的闪烁趋于平缓。
他沉默了片刻，金属嗓音里难得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很残酷，却也很美好。”
亚当偏过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
“那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不去享受美好呢？”
来古士的视线落在亚当沾着泥土的指尖，又移向那片爬满菌丝的腐土，良久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因为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美好。”
亚当的指尖轻轻叩了叩他空洞的胸口，发出清脆的回响：“你见过很多这样的‘伊甸园’？”
“是。”
来古士的声音冷了几分。
亚当的眉梢轻轻蹙起，伸手拂去来古士面罩边缘的尘土，轻声追问。
“那原因呢，他们为何会被困在伊甸园的美景？”
来古士的机械脖颈微微转动，目光落在身侧枯草间那点嫩绿的芽苞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因为他们都没感受过美好。”
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数据流，又像是在咀嚼那些未尽的言语。
“又或者他们的美好都太过短暂。”
风卷着枯叶掠过，他的金属嗓音里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所以他们才会沉沦在伊甸园的爱中，即使他们知道那是虚构的。”
他转头看向亚当，周身的光芒柔和得近乎温润。
“可你要知道，当那些在现实里摸爬滚打、连一句温软的问候都不曾拥有的人，踏入这片被编织的幻境。”
“有人会笑着递上一碗热汤，会在寒夜为他们掖紧被角，会在他们落泪时轻轻拍着他们的脊背说‘没关系’”
“这些程序写就的温柔，这些算法生成的关怀，从源头看是假的，可从感受的那一刻起，就是千真万确的。”
“爱是假的，但爱也是真的。”
来古士的指尖轻轻划过草地，带起几缕干枯的草屑。
“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受尽了苦难，当他们来到伊甸园，苦难消失无踪，只剩下单纯的美好，这太致命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他作为天才的人生履历。
“他们会贪恋这份虚假的爱，会把幻境里的拥抱刻进骨髓。”
“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喃喃自语，会因为一句程序设定的‘我在乎你’而红了眼眶。
“你说这是假的？可他们颤抖的指尖是真的，眼角的湿润是真的，心脏那阵久违的悸动，也是真的。”
“当他沉沦在伊甸园的美好时，他就是幸福的，真正幸福的。”
来古士的机械关节轻轻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感到快乐了，那就够了。”
“真假又算什么呢？比起现实里的刀光剑影、冷言冷语，这份虚假的爱，才是他们抓得住的爱。”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屏障外无边的黑暗，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
“可这世上还有更多人，连踏入伊甸园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只能沉沦在现实的泥沼里，日复一日地被痛苦碾磨，连片刻的喘息、一丝虚假的温柔都触碰不到。”
亚当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来古士胸口空洞的边缘，忽然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坚定。
他转头望向这片衰败却依旧透着诡谲美感的土地，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那就让他们来我的伊甸园。”
“这里的廊柱会为他们遮风挡雨，倒悬的神殿会为他们亮起灯火，那些暗淡的萤火虫会围着他们起舞。”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枯萎的草地和倒塌的大树。
“这里的爱或许是虚构的，但我会让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能握住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
亚当将掌心整个覆在他的空洞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金属慢慢渗透进去。
“可外面的美好是真的，对吗？”
亚当的声音很轻。“你说过外面很美好。”
“是真的。”来古士的声音柔和下来。
“金色的光不是投影，风里有青草和露水的味道，还有不怕人的小鸟落在肩头。”
他顿了顿，“那种美好，不用害怕被拆穿，也不用时刻提防消失。”
亚当抬起头，望着来古士面罩上反射的细碎天光，忽然笑了。
“那等这里的事了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来古士胸口的空洞里，似乎有温热的触感在缓缓蔓延。
那是亚当掌心的温度，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无需编程的暖意。
数据流不再混乱，而是慢慢汇聚成一句清晰的指令，烙印在核心深处。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金属手指轻轻搭上亚当的手背，轻轻握住。
远处的黑暗依旧浓稠，但风里的酸腐气息中，似乎悄悄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真正草木的清新。
一道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在来古士的意识海里响起：【检测到新添加的因子——【约定】，已录入权杖核心】
身侧的枯草间，那点嫩绿的芽苞，在风里微微颤动，像是在应和一个无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