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紫袍老者与青袍老者紧锣密鼓地推进军械交易时,一个在江南沉浮数十载、树大根深的家族,终于不再满足于隐藏在幕后,其家主马元远正式走到了台前。
马家,并非冯家那般骤然崛起的暴发户,而是世代经营盐铁、漕运,根基深厚,门生故吏遍布江南。冯家倒台,马家虽也受到些许波及,却远未伤筋动骨,反而趁势吸纳了冯家留下的不少真空地带,势力更胜往昔。此前,无论是冯家走私案,还是张谏之查案风波,马家都表现得异常低调,仿佛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富家翁。
然而,东瀛使者带来的巨额利益,以及那批涉及军国重器的交易,终于让这只老狐狸按捺不住,决定亲自下场分一杯羹,甚至……想要主导这场交易。
扬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江阁”顶层雅间,一场看似寻常的宴饮正在进行。做东的正是马元远,年约五旬,面容富态,笑容可掬,一身寻常的员外服,唯有拇指上那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隐隐透出其不凡的身家。作陪的,除了他的心腹管家,赫然还有那位新任法曹参军赵明诚。
而被“邀请”来的客人,正是紫袍老者的代表钱禄,以及那位东瀛使者藤原贞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元远挥退歌姬,雅间内只剩下核心几人。他端着酒杯,笑吟吟地对藤原贞信道:“藤原先生远道而来,马某未能及早设宴接风,实在是失礼,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藤原贞信连忙举杯回敬:“马先生太客气了。在下久仰马家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马元远放下酒杯,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钱禄,最后落在藤原贞信身上:“听闻先生此次来扬州,是想采买一批……土产?”
藤原贞信与钱禄交换了一个眼神,钱禄接口道:“马员外消息灵通。不错,藤原先生确实想采买一批江南特有的‘硬货’。”
“哦?”马元远捋了捋胡须,笑容不变,“不知是何等‘硬货’,竟劳动钱东主亲自出面,连赵参军都如此‘关照’?”
他这话看似随意,却点出了钱禄与赵明诚的特殊关系,意在展示自己的信息网和影响力。
钱禄脸色微变,干笑两声:“马员外说笑了,不过是些寻常生意。”
“寻常生意?”马元远呵呵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若真是寻常生意,又何须动用官船码头那几条‘特殊’的泊位?又何须避开漕司的例行查验?钱东主,藤原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这扬州地界,乃至整个江南,但凡是走水路的‘大生意’,若没有我马家点头,恐怕……是寸步难行啊。”
他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摊牌和威胁。马家掌控着江南大半的漕运、码头势力,以及相关的官吏网络,他若从中作梗,这批军械别说运出海,就连扬州城都难出去。
藤原贞信脸色沉了下来,看向钱禄。钱禄额头见汗,他没想到马元远会如此直接地插手,更没想到对方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马员外,”钱禄强自镇定,“此事,我们已有安排,就不劳……”
“诶——”马元远拖长了声音,打断了他,“钱东主此言差矣。如此大的买卖,风险极高,多一个人分担,岂不更稳妥?我马家别的不敢说,在这江南水路,保证货物平安出入,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藤原贞信一眼,“无论是弩机、横刀,还是……更‘稀奇’的物事,我马家,或许能提供比某些小作坊,更上乘的货色,更稳定的货源。”
他这是在展示肌肉,暗示马家拥有更强大的制造能力和更安全的渠道。
藤原贞信目光闪动,显然被说动了。他需要的是保质保量、按时交付,尤其是那“霹雳火球”的图谱,若马家真有更深厚的背景能弄到,无疑是最佳选择。
钱禄心中大骂马元远老奸巨猾,趁火打劫,但形势比人强,没有马家的配合,这生意确实难做。他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知马员外,想要如何……分担?”
马元远脸上笑容更盛,知道对方已然屈服:“简单。这笔生意,我马家要占五成。所有货物,由我马家的渠道验收、运输。出海关卡,由我马家负责打点。至于利润嘛……自然按比例分配。而且,日后与藤原先生的所有交易,都需经由我马家。”
五成!而且要掌控全部渠道和后续交易!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钱禄脸色铁青,这等于将他们辛辛苦苦搭起的线,生生割去一半,未来还要受制于人!
但他看到马元远那志在必得的笑容,以及旁边赵明诚那默许的姿态,知道己方已无讨价还价的筹码。除非他们想立刻撕破脸,让这笔生意彻底泡汤。
“……此事,在下需禀报东家定夺。”钱禄咬着牙道。
“理应如此。”马元远满意地举杯,“马某静候佳音。相信钱东主的‘东家’,是识时务的俊杰。”
宴席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钱禄匆匆离去,赶往禀报紫袍老者。藤原贞信则被马元远热情地留下,继续“加深感情”。
马元远站在望江阁顶楼,俯瞰着脚下繁华的扬州城与穿梭不息的运河,脸上露出了掌控一切的微笑。他知道,从今天起,江南这盘暗棋,将由他马元远,来执掌最重要的棋子。
而这场军械走私交易,也因马家的强势介入,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危险。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伴随着新的矛盾与算计。暗流之下,更大的漩涡,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