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扬州府衙,值房内。
窗外依旧细雨绵绵,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张谏之端坐案前,听着手下书吏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
“大人,经查,死者名唤赵四,本地人士,年二十五,平素游手好闲,专以行窃为生。其家中确有一老母,年逾六旬,住在城外孤院,据说赵四对其母并不孝顺,极少归家探望,所得钱财多半挥霍于城中‘如意坊’等几家赌坊。”书吏捧着卷宗,一板一眼地念着。
“与他近日有过接触,可能知晓其行踪或最后见过他的人,均已带到,现暂押于牢中,等候大人提审。”
张谏之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那张空空如也的青竹钱袋上摩挲着。赵四……一个典型的市井无赖,不孝、嗜赌,这样的人,因为钱财去偷窃,合情合理。
但,为何偏偏偷的是我?为何偷完之后就立刻被杀?
这绝不是简单的盗窃失手或是赌债纠纷。赵四的死,是灭口,是掐断线索。凶手行事狠辣果决,且能伪造出“惊吓暴毙”的假象,绝非寻常势力能为。
“他母亲那边……”张谏之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可曾询问过?”
书吏听到长官的询问,不禁微微一怔,似乎对长官如此关注一个无赖的母亲感到有些意外。他定了定神,连忙回答道:“回大人,属下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据回报,那老妪年事已高,耳朵背得厉害,眼睛也不太好使,说话含含糊糊,很难听清楚。她只是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儿子不孝,还说前一天晚上,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善人,悄悄送了一袋钱到她的床边,让她可以去买些米粮度日。至于其他的具体情况,她就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一袋钱?
张谏之眼中精光一闪。赵四已死,谁会给他的老母送钱?是凶手良心发现?不,更可能是一种封口,或者……是一种姿态?一种混淆视听的手段?
这细微的线索,宛如黑暗中的一点萤火,虽然光芒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引领着人们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前进。这个方向,正是指向了凶手或者其背后之人的内心世界。
这一线索所暗示的是,凶手或者其背后之人,并非完全冷血无情。也许,他们在实施犯罪行为时,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一丝人性的温暖;又或者,他们故意制造出一种并非全然冷血的假象,以迷惑警方和公众的视线。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原本看似清晰的案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之前,他根据各种证据和线索推断,这起案件应该是一起简单的杀人灭口事件。然而,现在这一细微的线索却让他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
这就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谜团,每一个细节都相互关联,却又隐藏着无数的可能性和解释。他不禁陷入了沉思,开始重新审视整个案件,试图从这一细微的线索中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解开这个看似矛盾的谜团。“赌坊那边呢?他死前可有什么异常?欠了巨额赌债?或是赢了不该赢的钱?”
“如意坊的管事说,赵四前几日手气不错,小有赢余,并未见与人结怨,也未欠下新债。只是……只是他似乎吹嘘过,要接一桩‘大买卖’,做完就能逍遥快活一阵。”
大买卖……张谏之心中冷笑。偷他一个京官的钱袋,或许算得上是“大买卖”了,但显然,赵四并不知道,这“买卖”的代价是他的性命。
“将押回来的人,分开仔细审问,重点问他们最后一次见赵四是什么时候,他当时有何异常,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尤其是关于‘水’、‘船’或者任何与漕运相关的事情。”张谏之下令道,他牢记着韩风提到的“水腥气”。
“是,大人!”
书吏退下后,值房内重归寂静。张谏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无尽的雨丝。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些,但迷雾却仿佛更浓了。赵四的死,老母莫名得到的钱财,赌坊的“大买卖”,以及那个依旧神秘的韩风……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赵四只是被漩涡吞噬的第一个小角色。真正的暗流,还潜藏在更深、更黑暗的水底。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赵四这条断掉的线头,顺藤摸瓜,哪怕只能摸到一根冰冷的、带着杀意的“针”,也好过在这迷雾中盲目徘徊。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提审那些与赵四有过接触的人,或许,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找到那隐藏的“针”究竟来自何方。这场博弈,他必须更加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