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赢北归、朝堂暗流汹涌之际,狄仁杰与张谏之二人,历经跋涉,终于抵达了江南东道润州地界。
越靠近清风观所在的西山,空气中的氛围便越是凝滞。那场将道观焚毁、数十人殒命的大火虽已过去一段时日,但焦糊的气息似乎仍萦绕在山水之间,混合着江南冬日特有的湿冷,给人一种沉重压抑之感。
两人并未直接前往已成废墟的清风观,而是在润州城内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住下。狄仁杰深知,如此干净利落的灭口,背后势力必然盘根错节,且仍在暗中窥伺,贸然现身只会打草惊蛇。
“谏之,你持我名帖,去一趟润州府衙,调阅清风观历年来的田产、税赋、度牒档案,尤其是观产来源与变动记录,务必详尽。”狄仁杰吩咐道,“记住,只说是例行核查,勿提其他。”
“是,阁老。”张谏之领命而去。他如今虽只是监察御史里行,但手持狄仁杰的名帖,足以让地方官府不敢怠慢。
狄仁杰自己则换了一身寻常富家翁的装束,带着一名精干护卫,来到了西山脚下,远远眺望那片焦黑的废墟。他没有靠近,只是沿着山道缓缓而行,与偶遇的山民、樵夫攀谈。
“老丈,那山上的道观,听说前些日子走了水?”狄仁杰操着略带北方口音的官话,向一位正在歇脚的老樵夫打听。
老樵夫叹了口气,用浓重的吴语回道:“作孽啊!一把火烧得精光,玄玅真人他们……唉,一个都没跑出来!好好的一个清修之地,怎么就遭了这等横祸!”
“哦?这玄玅真人,平日为人如何?香火可还旺盛?”
“玄玅真人啊,深居简出的,不太见外人。香火嘛……也就那样,比不上城里的大观。不过,观里好像挺有钱的,后山的林子、坡地,好多都是观里的产业。”老樵夫絮絮叨叨地说着。
狄仁杰若有所思。香火不旺,却产业丰厚,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傍晚,张谏之带回了一摞厚厚的卷宗。
“阁老,有发现!”他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清风观名下田产、山林,近十年间扩张了近三倍!而且,其购入资金多来源不明,并非信众捐赠。更有甚者,下官发现,其中几处产业,与三家背景复杂的商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三家商号,在岭南、乃至海外都有生意往来!”
狄仁杰目光一凝,接过卷宗仔细翻阅。账目做得颇为精巧,若非张谏之这等精通此道又心细如发之人,很难看出其中隐藏的关联。
“岭南……海外……”他沉吟道,“这与我们之前掌握的,岭南势力与清风观可能存在勾连的线索对上了。那场大火,恐怕就是为了彻底切断这条线。”
“还有,”张谏之压低声音,“下官在查阅旧档时,发现十五年前,曾有一名游方道士在清风观挂单,此人道号‘云鹤’,与观主玄玅相交甚密。但约莫一年后,此人便不知所踪。而据岭南那边传来的零星信息,‘山魈’的早期形象描述中,也有‘身形清瘦,似道人’之语。”
“云鹤……山魈……”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莫非这‘云鹤’便是日后活跃于岭南的‘山魈’?若真如此,这清风观,便是他们早期的一个重要联络点,甚至可能是训练、输送人员的巢穴之一!”
线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清风观绝非简单的方外之地,而是一个精心伪装、负责资金运作、人员联络的秘密枢纽。其背后,是一个触角伸向岭南、海外,甚至可能更深远的庞大网络。
“那把大火,还有那几把大锁……”狄仁杰站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是为了毁灭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和人证。对手的反应,太快,太狠了。”
“阁老,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张谏之问道。
“明日,我们亲自去一趟火灾现场。”狄仁杰下定决心,“纵然已成焦土,或许……还能找到些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同时,让你我带来的可靠人手,暗中查访那三家与清风观有关的商号,看看能否找到它们与岭南,或者……与其他地方联系的证据。”
窗外,江南的夜色渐浓,细雨悄然而落。狄仁杰与张谏之知道,他们正置身于一片巨大的迷雾之中,每前进一步都可能触及隐藏的杀机。但北疆的鲜血,好友的枉死,帝国的隐忧,都驱使着他们,必须在这江南烟雨之中,劈开迷雾,找到那黑暗深处的真相。距离年关愈近,神都的棋局即将展开,他们必须在南方,尽快打开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