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行动”专案组的指挥室,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组长那句“查!”字出口,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引火烧身的预兆。调查京州城建,无异于在汉东政商两界最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祁同伟领命而出,脸上依旧是那份沉静如水,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平时快了半分。这不是恐惧,而是猎手终于将枪口对准了庞然大物时的兴奋与警惕。
他负责的侦查小组立刻高速运转起来,但行动方式却变得更加隐秘,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狸猫。所有对京州城建相关子公司和人员的调查,都披上了对其他辅助线索进行核实的“外衣”。他不再依赖常规的走访和询问,而是更多地运用技术侦查手段,分析海量的资金流水、报关数据,以及……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资源”。
夜深人静,祁同伟再次出现在了那个嘈杂的“兴旺棋牌”后门。王大路早已等候在此,脸上不再是往日那种混不吝的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兴奋和紧张的敬畏。
“老弟,不,祁……祁组长!”王大路搓着手,压低声音,“您吩咐。”
祁同伟没有废话,递过去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几张经过处理的照片和几个名字。“找到这几个人,特别是这个项目经理。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常去的地方,接触的人。尤其是……他们和境外,或者某些特定账户的往来。用你的人,用你的路子,干净点,别留尾巴。”
王大路接过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怀里,拍着胸脯:“您放心!干这个,我在行!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这就是祁同伟的“非常规资源”。王大路手下那帮混迹于市井三教九流的人,在某些时候,比穿着制服的警察更能接触到阳光下的阴影。祁同伟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编织一张无形的监控网。
与此同时,专案组内部的氛围愈发微妙。调查京州城建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但水下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祁同伟能感觉到,某些来自组内甚至更高层面的“关心”和“建议”开始增多,无非是提醒他注意影响,把握分寸,甚至隐晦地暗示京州城建对地方经济的重要性。
他一律以“依法办案,实事求是”挡了回去,但行动上却更加谨慎,每一份提交的报告都措辞严谨,只罗列客观发现的疑点,绝不妄下结论,将是否深入追查的决策权,巧妙地交还给专案组组长,以及组长背后的力量。
他知道,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他在等,等对手先露出破绽,或者等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契机。
契机,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直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祁同伟刚走出公安厅大楼,准备回宿舍。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赵瑞龙。
“祁组长,加班这么晚?辛苦了。”赵瑞龙嘴里叼着烟,语气轻松,仿佛偶遇老朋友,“上车,聊两句?”
该来的,终究来了。祁同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赵先生,有事?”
“怎么?祁组长现在架子大了,连车都不肯上了?”赵瑞龙挑眉,“还是说,怕我赵瑞龙吃了你?”
激将法,很低级,但有效。祁同伟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车内空间宽敞,散发着皮革和香水的混合气味,与警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车子缓缓驶离公安厅,汇入车流。
赵瑞龙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吐着烟圈:“祁组长,最近在忙‘利剑行动’?听说……动静不小啊。”
“职责所在。”祁同伟言简意赅。
“职责?”赵瑞龙嗤笑一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住祁同伟,“祁同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京州城建那点事儿,你查它干嘛?那里面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他开始施加压力了。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赵先生,我们办案,只看证据,不管水深深浅。有线索,就要查证。”
“证据?”赵瑞龙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压迫感,“有些证据,是可以制造出来的。有些线索,是可以消失的。祁组长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审时度势。为了一个案子,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值得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祁同伟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让赵瑞龙感到不舒服的嘲弄:“赵先生,我的前程,就不劳您费心了。至于得罪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瑞龙那张逐渐阴沉的脸,缓缓道:“我祁同伟既然穿了这身警服,就不怕得罪人。更何况,依法办案,得罪的,恐怕也不是什么该得罪的人吧?”
“你!”赵瑞龙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显然被祁同伟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靠回座椅,冷冷道:“祁同伟,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有高育良给你撑腰,就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告诉你,在汉东,有些人,是你和高育良都惹不起的!”
“是吗?”祁同伟不置可否,语气依旧平淡,“那就让我们看看,法律到底惹不惹得起。”
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要凝结。
良久,赵瑞龙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容冰冷刺骨:“好!很好!祁同伟,你有种!那咱们就……走着瞧!”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祁同伟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向人行道。
黑色轿车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疾驰而去。
站在夜风中,祁同伟能感觉到后背渗出的细微冷汗。与赵瑞龙的这次正面交锋,虽然短暂,却凶险异常。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赵瑞龙之间,已经彻底撕破了那层虚伪的面纱,进入了近乎公开的敌对状态。
赵瑞龙的威胁绝非空穴来风。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其疯狂和不择手段,祁同伟在前世早有领教。
但他没有退路。
回到宿舍,他立刻联系了王大路,加强了对自己和家人(虽然这一世他孑然一身,但难保对方不会从其他方面下手)的暗中保护。同时,他通过“断眉”钱经理那条线,放出了一个模糊的消息——祁同伟调查京州城建,似乎是受到了更高层某位领导的直接授意,意在敲打某些不安分的人。
他要把水搅得更浑,让赵瑞龙和他背后的人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用最极端的手段。
做完这一切,已是凌晨。祁同伟毫无睡意,他站在窗前,看着远处京州城建大厦顶楼那依旧亮着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霓虹招牌。
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
赵瑞龙,你以为凭借家世和背景就能掌控一切?
这一世,我祁同伟偏要告诉你,有些东西,是你们这些天生贵胄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夺走的。
那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人,那颗不惜一切、也要胜天半子的决心!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利剑”既出,不见血,岂能归鞘?
这场硬仗,他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