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的泥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撕裂的布帛，以及无法辨认形状的暗红肉块。
几只野狗在废墟间逡巡，喉咙里发出贪婪的呜咽，撕扯着地上残留的残骸。
一堵半塌的土墙下，蜷缩着一个白发散乱的老妇。
她枯槁的手死死抓着一只孩童穿的小鞋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糊满了黑灰和凝固的血泪，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
“畜生！天杀的畜生啊！”
马山坡扑通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泥浆，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马山坡是当地人，之所以在罗知府点将的时候，别人都不敢作为嵩山派的向导，唯有自己敢站出来，就是因为他真心想为家乡出一份力。
罗知府是广东南海人，却无法体会到马山坡的这种心情。
就在这时，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撕裂灵魂的惨嚎，猛地从前方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里炸开！
左冷禅眼中寒光乍现，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从马背上掠出。
丁勉、陆柏等十三太保紧随其后，手中兵刃瞬间出鞘，冰冷的杀气骤然弥漫。
院内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江湖厮杀的嵩山派高手，也瞬间血液逆流，目眦欲裂。
院中，十几个矮壮凶悍、梳着月代头的倭寇正围着火堆，叽里呱啦的谈笑风生。
火上架着一个剥了皮的男人尸体，油滴在火上滋滋作响。
一个倭寇将长枪随意地拄在地上，枪尖上赫然挑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被刺穿，暗红的血液顺着枪杆蜿蜒流下，滴落在泥地上。
旁边，一个年轻妇人身无片缕，被砍断了四肢，像一截破败的人桩般丢弃在血泊里。
剧烈的痛苦让她浑身痉挛，喉咙深处发出不成调的、濒死的嗬嗬声，空洞的眼睛死死瞪着枪尖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平地而起！
却是左冷禅身旁的丁勉。
刚才还在抱怨的他，此时双目赤红如血，额上青筋暴凸，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疯虎，手中的宽背阔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挟裹着毕生功力与滔天狂怒，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那个拄枪狞笑的倭寇当头劈下。
这是嵩山剑法中的“开门见山”，剑光如匹练，一闪而没。
“噗嗤！”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器切入骨肉的闷响。
那倭寇脸上的狞笑甚至来不及转换成惊愕，整个头颅连同小半边肩膀，便被这狂暴无匹的一剑硬生生劈开！
红的血、白的浆、碎裂的骨茬，猛地喷溅开来，淋了丁勉满头满脸。
那具无头尸体摇晃了一下，连同枪尖上那小小的婴儿，一起沉重地栽倒在污血泥泞之中。
这一刀，像点燃了炸药的引信。
“杀光这些倭狗！”
左冷禅深吸一口气，下达了命令！
“杀！”
“一个不留！”
“你们这些畜生，给爷死！”
左冷禅并未动手，而是将战场交给了其他太保与弟子们。
压抑了许久的怨气、路途的疲惫、对剿倭的不满、看到这幅人间惨剧的愤怒……
这些林林总总的情绪，左冷禅需要他们通过杀戮，释放出来。
十三太保与弟子们胸中的血性被彻底激发，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长剑出鞘声连成一片刺耳的龙吟，几十道嵩山派弟子的身影如怒涛般卷入院落。
要不是院子就这么大，其他留在外面的弟子们也想要进入杀光倭狗。
这群倭寇的武力并不强，放在江湖上也就三流水平。
平常的时候，即便就是一个太保，也能轻轻松松应对自如。
但是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几十人，几十把剑，就全部招呼了上来。
这一小队倭寇，本来还沉浸在施暴的快感当中，不断在交流刚才那位年轻妇人的味道。
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一批大明人，不由分说便把自己的小队长平六郎给砍了。
结果这还没完，接下来就是几十把剑朝自己身上招呼啊！
自己就十几个人，至于吗？
只是几个呼吸间，这群倭寇就被砍成了肉泥。
左冷禅的目光，并不在这群倭寇身上，而是死死地钉在那血泊中蠕动的妇人身上，钉在那枪尖跌落泥泞、已无声息的婴孩上。
“呃……呃……”
那妇人看着左冷禅，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最后一点气息终于耗尽，头一歪，彻底不动了，空洞的眼睛依旧圆睁着，不肯瞑目。
妇人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左冷禅冰封多年的心底。
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在他坚如磐石的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江湖争霸，权力倾轧，他见过无数死亡，甚至亲手制造过许多。
但眼前这种纯粹为了取乐、为了彰显兽性而施加的、对最孱弱无辜者的极致凌虐，彻底颠覆了他对“残忍”二字的认知。
“好了！”
左冷禅怒喝一声。
虽然已经被砍成了肉泥，但是还有弟子不断将长剑砍在这群倭寇的尸体上。
弟子们纷纷停下手来，看着左冷禅。
左冷禅缓步走到肉泥之中，从一个倭寇手掌中，拿出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拉开的信号箭。
“咻！”
左冷禅轻轻一拉，信号箭冲天而起。
虽然是白天，但是信号箭的烟花依然十分明显，即便在十里之外，也能看得分明。
“这分明是这群倭狗相互联系，呼叫支援的号箭，这群倭狗的大部队应该刚离开没多久，看到号箭之后，一定会折回来，到时候杀个痛快！”
左冷禅环视一周，冷冷的说道。
然后左冷禅又让没有见到院子里面惨状的弟子们，纷纷进入院子，先看了一番。
只有激起同仇敌忾的血气，这群嵩山派弟子们的战斗力，才会发挥到极致。
数里之外，一个有五百余人的倭寇队伍，正在押解着本次抢掠的财物快速离开。
“奶奶个熊！平六郎那兔崽子就会给老子惹事！没事乱发什么号箭？走，儿郎们，回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大肉！”
一个光头大汉，隐隐能看到头皮上的戒疤，恶狠狠的说道。
说的是一口正宗的大明话，不是倭人，是大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