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渐浓,那国子监的号舍更是如同蒸笼一般,贾珝只穿着件细葛布的中衣,仍是大汗淋漓,黏腻不堪。幸而贾府派小厮送来了冰,凿成块放在屋角巨大的铜盆里,再由一个小厮拿着大蒲扇对着冰扇风,才勉强驱散了些许暑气,带来几丝可怜的凉意。
贾珝盯着那扇得呼哧带喘的小厮,眉头微锁,心中暗忖:“这般效率实在太低,人力耗费且不说,也凉快不到哪里去。看来,得画个图样,让工匠做个手摇的风扇才行,至少能省下一半力气,风力也集中些。”
他正盘算着风扇的齿轮与连杆该如何设计,忽听门外伺候的小厮禀报:“三爷,外头又有一位自称‘故人’的求见。”
贾珝闻言,心中已然明了。这“故人”的称呼,除了那位魏王李晃,再无旁人会用。他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快请进来。”
不多时,便见李晃穿着一身看似普通、实则用料极讲究的宝蓝色绸衫,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额角也带着细密的汗珠。贾珝连忙起身行礼,将他让到上座,又命另一个小厮加紧给魏王扇风。
“殿下此来,可是圣人又有事务交代?”贾珝试探着问道,实在是这位王爷每次登门,多半都跟皇帝交代的差事有关,且常带着些让他头疼的“求助”。
李晃被问得一怔,随即摆手:“不曾,父皇近日并未吩咐什么。贾兄为何如此想?”
贾珝心下暗笑:还能为啥?您哪次不是带着“难题”来的?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含糊道:“无事便好,是学生多心了。”
李晃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范,每次遇到棘手的公务,总会下意识来找贾珝商议,不由得老脸一红,有些讪讪的。
为了掩饰尴尬,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贾兄今日可有什么要紧事?”
贾珝看了看桌上摊开的书卷,答道:“呃……除了温书,倒也并无他事。”
李晃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抚掌笑道:“妙极!那小王今日便带贾兄去一处好所在,散散心,解解这暑气!”
贾珝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神,心里顿时拉响了警铃。这位魏王殿下口中的“好去处”……贾珝不由得想起上次与他“巧遇”,还是在薛蟠的撺掇下去喝花酒……
他下意识就想找个借口推拒:“殿下厚意,只是我今日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怕是……”
“诶!”李晃打断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男人都懂的暧昧笑意,“贾兄放心,去了那地方,包管你百病全消,浑身舒泰!”
“不是,殿下,我今日还有学业未曾完成……”贾珝连忙又换了个理由。
李晃狐疑地看着他:“方才贾兄不是说今日无事么?”
“呃……”贾珝一时语塞。
李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问道:“贾兄……你一再推脱,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着,贾珝年纪也不小了,却似乎从不近女色,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贾珝被他那探究中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暗恼:“这什么表情?!”未免也太伤人了!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这花酒是万万不能去喝的!
“喝!必须喝!今日不醉不归!”
画面陡然一转,已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醉香楼雅间之内。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浓郁的脂粉气。李晃已是半醉,一手搂着贾珝的肩膀,一手拿着酒壶,自己先猛灌了几口,又把壶嘴往贾珝嘴边凑。
很遗憾,贾珝的酒量并无丝毫长进,几杯烈酒下肚,早已是神智不清,那股子平日里压抑着的“疯劲”又冒了出来。眼前穿着轻薄纱衣的舞娘正扭动腰肢,跳着极具异域风情的、堪称风骚的舞蹈,一个旋身便欲依偎到贾珝身上。贾珝却醉眼一瞪,颇为嫌弃地一把将那温香软玉推开,嘴里嘟囔着:“什么档次?也配扰我酒兴?”顺手抄起案几上另一壶酒,仰头就灌,仿佛在跟谁比拼一般。
李晃见状,哈哈大笑,用力拍着贾珝的背:“贾兄!痛快!今日你我如此投缘,高兴!本王……本王就要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着,他竟真的摇晃着站起身,就要拉着软泥般的贾珝往地上跪,要对天磕头。
跟着来的王府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这还了得!王爷与臣子,尤其还是贾府这等身份敏感的臣子结拜,传出去成何体统?两人赶紧上前,一边一个,好不容易才将李晃从贾珝身上“扒拉”下来。
“大弟!放开我!”李晃挣扎着,死活不肯放开贾珝的胳膊,朝着侍卫嚷嚷,“本王要与我的大弟义结金兰!我们……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另一边的贾珝也被侍卫扶着,闻言更是激动,挥舞着另一只空着的手,高声叫嚷:“二哥!我的好二哥哎!你们放开我!我要和二哥一起……一起攻打荆州去!”
侍卫们听得一头黑线,嘴角抽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要结拜同死,一个要联手攻打荆州,两位祖宗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哄带劝,总算将这对“难兄难弟”彻底分开。再一看,两人经过这一番折腾,酒劲彻底上头,已是东倒西歪,鼾声渐起,昏昏睡去了。
侍卫首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瘫软在椅子和地上的两位,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得吩咐手下小心将贾珝背起,安置到王府的马车上,一路妥帖地送回荣国府。至于明日酒醒后,这两位该如何面对彼此,以及这烂摊子该如何收拾,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