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酉时,京城永王府书房。
纪怀廉看着手中两份密报,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第一份是凉州甲字三号的急报:
“十月十一,罗青兄弟与夏家三子分道。二人往肃州方向,行踪不明。夏家三子则由墨卫护送,改道南下入蜀。另:牙行吴通已知罗青劫囚详情,其手下数人亦参与此事。”
第二份是肃州眼线的补充:
“十月十二,罗青二人现身肃州城外疏勒河畔,同行者另有数人,身份未明。”
纪怀廉的手指在“墨卫护送”一行字上轻轻敲击。
墨卫……谢庆遥的人。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夜水榭中,谢庆遥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神。
“谢庆遥,”纪怀廉低声自语,“你意欲何为?护之,还是杀之?”
若是护,为何早不插手,偏等到现在?
若是杀,何必派墨卫护送?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不论谢庆遥目的为何,他都不能让夏家三子落入任何人手中。
“李管事。”纪怀廉唤道。
“王爷。”
“传令。”
李管事立即取来纸笔。
“传令甲字组,”纪怀廉声音冰冷,“命其沿途辍于夏家三人之后,暗中监视墨卫动向。若察觉墨卫有加害三人之意,立即出手,绞杀墨卫,护住夏家三子。”
李管事笔尖一颤,墨迹在纸上洇开。他不敢多问,继续记录。
“传令凉州卫指挥使谢长庚,”纪怀廉继续道,“命其立即封锁罗青劫囚一事,对外放出消息,称夏家三子系被马匪劫走。另——以此事为胁,让他说实话,罗青究竟是何来历,与靖远侯府有无关联。”
“是。””纪怀廉顿了顿,“今夜亥时,召青云楼苏慕云来见。”
李管事抬头:“王爷要见苏掌柜?”
“罗青与他同出青云楼,”纪怀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王倒要看看,这位苏掌柜,对罗青此人……究竟知道多少。”
亥时正,永王府偏厅。
苏慕云站在厅中,看着座上慵懒饮酒的永王,心中略有些忐忑。
“苏掌柜,”纪怀廉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坐。”
“谢王爷。”苏慕云依言坐下,姿态恭敬从容。
“青云楼三日后开业,准备得如何?”
“一切就绪,只待吉日。”
“好。”纪怀廉点头,“本王那日会亲自到场,为苏掌柜捧场。”
“草民惶恐。”
“不必惶恐。”纪怀廉话锋一转,“说起来,京号开业,你青云楼便无人来吗?……那位往西北拓商路的罗青,可有消息传回?”
来了。
苏慕云知道他已查探出罗青与青云楼的关系,避无可避,当下神色不变:“回王爷,暂无消息。”
纪怀廉挑眉:“说说罗青此人。”
“三年前,草民在江南清泉镇偶遇罗青与其弟罗含。”苏慕云缓缓道来,语气诚恳,“那时草民欲购其手中一纸鱼鲞配方,被拒。之后草民年轻气盛,处处打压,想逼其就范。”
他顿了顿,面露愧色:“不想罗青手段了得,不仅未被压垮,反在临安设局,让草民陷入降价挤兑之困,亏损甚巨。那时草民方知,此子非池中物。”
纪怀廉听得兴起:“后来呢?”
“后来草民主动求和。”苏慕云道,“罗青亦未计较前嫌,提出联手之议。此后草民与罗青一起北上徐州,建青云楼;陈延年则留在临安继续经营。我们南北呼应,货物互通,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这么说,你们只是生意伙伴?”
“是。”苏慕云点头,“但罗青于草民而言,亦师亦友。若非他当初手下留情,又愿联手共建青云楼,草民绝无今日之能力。”
“`三年前,他多大?”
苏慕云想起了与韩凌风谈罗青时的场景,道:“三年前,罗青十三。”
纪怀廉玩味地看着他:“三年前,你又年岁几何?”
苏慕云脸上适时浮现一抹尴尬:“二十有一。”
纪怀廉忍不住放声大笑,片刻止了笑,敲着桌子:“苏慕云,你说,本王会信你的鬼话吗?”
苏慕云苦笑,“王爷,两年前青云楼开张,若站于人前的主事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有哪家人会相信?又怎会有人办会员预存百两银?”
他顿了顿,看到纪怀廉脸上的神情开始精彩起来。便又缓缓续道,
“一年前青云楼份额出售之后,筹备万两银,何人会信这个法子出自十五岁少年?份额所筹万两银,开始建造一份出自他手的图纸,青云集拨地而起,开张之日,整条街水泄不通,整座城十巷七空,日进八千两银。经商一道,有人到五十岁仍是小贩,而有些人十五岁便到了顶峰。草民有幸,与其说是与他合作,不如说,是他带我一步步往上。”
纪怀廉觉得自己听到了鬼话连篇,可青云楼经营之道他此前亦未听闻过。
“你的意思是,他之才能远胜于你?”
“是!”
纪怀廉盯着他:“那你可知,罗青此番西去,并非拓展商路,而是另有所图?”
苏慕云心头一紧,面上却茫然:“不知。罗青月前说要去西北考察商路,为青云楼建立分号探路。路途遥远,暂无音信传回。王爷所言是……”
“劫囚。”纪怀廉一字一句,“罗青去凉州,是去劫朝廷钦犯,镇北将军府的夏家余孽。”
苏慕云脸色微变,随即苦笑:“王爷说笑了。罗青一介行商,仅凭他兄弟二人,哪有这般胆量本事?”
“凉州卫指挥使谢长庚亲查,十月廿六持他手令入石场探视夏家余孽的,就是罗青。十月廿九夜夏家三子被劫失踪,罗青也同时消失。”纪怀廉冷笑,“苏掌柜,你说这是巧合吗?你可知,他兄弟二人皆是练武之人?”
苏慕云沉默片刻,缓缓道:“王爷,草民与罗青相识三年,兄弟二人日常确有练武强身的习惯,但只知他精于商道,胸怀大志,欲在大奉大行商。至于他与夏家有无关联……草民确实不知。”
他深吸一口气:“王爷,草民斗胆一问——若罗青真卷入此事,王爷欲如何处置?”
纪怀廉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苏掌柜很护着这位生意伙伴啊。”
“草民只是觉得,”苏慕云缓缓道,“人才难得。罗青之才,百年难遇。王爷若能用之,必成臂助;若杀之……可惜了。”
这话说得大胆,却也巧妙。
既未承认罗青有罪,又暗示永王可招揽此人。
纪怀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苏掌柜的意思是,让本王庇护于他?”
“草民不敢。”苏慕云垂眸,“只是觉得,王爷既爱才,或可给罗青一个机会。若他真有过错,令其戴罪立功便是。”
纪怀廉不置可否,只道:“苏掌柜可知,罗青现在何处?”
“不知。”苏慕云坦然,“但草民相信,若王爷愿给他机会,他定会来投。”
“是么?”纪怀廉起身,走到窗边,“苏掌柜,今日之话,本王记下了。三日后青云楼开业,本王要看到你……好好表现。”
最后四字,意味深长。
苏慕云起身行礼:“草民定不负王爷厚望。”
退出偏厅,夜风一吹,苏慕云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方才一番应对,虽险却稳。永王显然未得确证,只是试探。
但凉州之事究竟是不是与他兄弟二人有关?
他快步回到青云楼,立即以暗语修书给陈延年,大意是“延年兄:永王已疑罗青身份,恐涉凉州事。若王步步紧逼,拟献青云楼、延章阁、清泉坊三处一年八成收益,换其庇护罗青二人。此为底线。速复。慕云。”
信送出后,苏慕云独坐书房,望着窗外月色。
罗青……你真的卷入凉州夏家之事吗?
若永王真要对你不利,我苏慕云……必倾尽全力相护。
“爷不好女色?”
“好男色?!”
“那改天让陈大哥给爷挑几位俊儿郎相看一番。”
“爷瞧着你就挺俊,今晚就来爷屋里暖床,如何?”
嘻闹仿佛在耳,一别月余,阿青,你在何处?爷……有些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