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天光被鳞次栉比的屋檐吞没，神都便活成了两个样子。
一个是躺在夜幕下，逐渐沉睡的，威严而肃穆的帝国都城。
另一个则是刚刚苏醒，灯火靡丽，暗流涌动的欲望之都。
平康坊无疑是这“另一个”神都的心脏。
江澈将自己裹在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长衫里，像一滴水汇入溪流，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平康坊的人潮。
这里的空气是黏稠的，混杂着廉价的脂粉香，劣质的酒气，街边食档飘来的油烟味，以及……人潮涌动间，那股子带着汗味的荷尔蒙气息。
道路两旁的勾栏瓦舍，早已挂起了各色艳丽的灯笼。一个个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挥舞着手中的丝帕，用吴侬软语，或是泼辣的腔调，招揽着来往的客人。
醉醺醺的书生，满脸横肉的行商，挎着腰刀的江湖客，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便服，却掩不住一身官气的小吏……各色人等，在这里汇聚，构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画面。
江澈没有理会那些抛来的媚眼和露骨的调笑。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眼神看似随意的在四周扫过，实则像一架最精密的仪器，将周围的一切，都分门别类的录入脑海。
他没有直接走向柳知意地图上标记的那个位置。
而是绕了个圈子，在斜对面的一家二层酒楼，寻了个靠窗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两碟下酒的茴香豆，便自顾自的慢慢吃喝起来。
他的目光却穿过喧闹的人群，越过斑驳的灯影，牢牢的锁定住了街角的那家，所谓的“脂粉铺”。
它很不起眼。
夹在一座三层高，挂着“春风得意楼”牌匾的青楼和一家人声鼎沸的赌场之间，显的格外矮小和阴暗。
它没有名字，甚至都没有牌匾，大门是紧闭着的，只在屋檐下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画着一朵黑色蔷薇的灯笼。
灯笼里的烛火是惨白色的，在那片由暧昧的粉色和红色构成的灯海里，显得格外诡异，像一只死人睁开的眼睛。
江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过去了。
春风得意楼里客人进进出出，喧闹声不绝于耳。
隔壁的赌场更是时不时的，爆发出赢钱的狂吼和输钱的咒骂。
唯独这家黑蔷薇脂粉铺门前冷落，没有一个客人光顾。
仿佛它根本就不是一家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江澈很有耐心，他将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继续等。
终于，子时将至。
当更夫的梆子声，从街头遥遥传来时，那扇紧闭的铺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睡眼惺忪的，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开始打起了瞌睡。
江澈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好戏，要来了。
果不其然。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陆陆续续的有三波人，走进了那家铺子。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穿着带兜帽的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并且都走的很快，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他们进去的时间也都很短，往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匆匆离去，消失在平康坊纵横交错的巷弄里。
江澈的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柳知意给他的情报只说对了一半，这家铺子，卖的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脂粉”。
而它背后的水，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深的多。
江澈将最后几粒茴香豆丢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柳知意和萧红绫，怕是也未曾料到，她们随手抛出来的一个“鱼饵”，钓上来的会是这么一条过江的鲨鱼。
他放下酒杯，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钱，起身下楼。
高浓度的危险，往往也意味着，高浓度的回报。
那一万两黄金……
他江澈，要定了。
今夜，风高月黑。
宜踩点，更宜……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