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东宫的马车,安静的有些过分。
萧红绫一身火红色的宫装,环抱双臂,靠在车厢壁上,精致的下巴绷的紧紧的,一张俏脸寒霜密布。
她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去瞥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江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伤势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他闭着眼,靠在那里,仿佛睡着了。呼吸平稳,气息微弱,看上去,确实像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普通人。
可萧红绫的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乱麻。
她恼火太子的自作主张,更恼火这个男人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淡定模样。
马车在东宫门前停稳。
东宫的奢华与威严,远非公主府可比。金瓦红墙,雕梁画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权力气息。
太子萧玄策,早已等候在正殿。
他身着绣着四爪金龙的常服,面带温和的微笑,看上去就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完美兄长。
皇妹来了。他笑着起身相迎,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萧红绫身后的江澈身上。
那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如同一柄锋利的解剖刀,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江澈“刮”了一遍。
江澈。萧玄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感叹,你的头发…竟然又黑回来了?孤还以为,施展那等禁术的代价,是不可逆的呢。
江澈闻言,身形微微一僵,随即像是牵动了伤口,猛烈的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咳咳…多谢殿下挂念。他躬着身子,声音嘶哑而虚弱,全靠公主殿下不惜代价,用无数天材地宝为属下续命,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只是这头黑发,是好是坏,属下也说不准…咳咳…这身子骨,却是彻底废了。
哦?是吗?萧玄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上前虚扶一把,有功之臣,不必多礼。今日孤设宴,就是为你接风洗尘,来,入座。
萧红绫冷着脸,一言不发,她完全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气氛诡异。
酒宴开始,萧玄策绝口不提那天的凶险,只是拉着家常,嘘寒问暖,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兄妹家宴。
酒过三巡,他放下了酒杯,目光灼灼的看着江澈。
曹化淳之死,震惊朝野。孤收到的密报,说他最后是死在了你的手上。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一个前捉妖司铜锣,现长公主长随,能将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逼入绝境,甚至…将他斩杀。这等手段,这等魄力,孤实在是好奇得紧。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浓厚的兴趣:不知江澈你可否赏脸,与孤的侍卫统领,随便走上几招,也好让孤亲眼见识见识,那晚的惊天神威,究竟还剩下几分?
来了!
柳知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皇兄!萧红绫“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凤目圆瞪,你没看到他有伤在身吗?你这是想让他死在你的东宫吗?
皇妹言重了。萧玄策的笑容不变,语气却淡淡的说道,孤只是爱才心切。点到为止,绝不伤人。
我不准!
你…
就在兄妹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属下…遵命。
江澈缓缓站起身,对着萧玄策,也对着一脸怒容的萧红绫,微微躬了躬身。
殿外的空地上,东宫侍卫统领,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早已抱拳而立。
江公子,请。
江澈走了过去,他没有拿任何兵器,只是松松垮垮地站着,摆出一个太极的起手式。
那架势,看上去有模有样。
侍卫统领低喝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恶风,直捣江澈面门!
江澈脚下微动,双手画圆,试图用“揽雀尾”将对方的力道引开。
他的招式,是精妙的。
可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那股刚猛的拳劲一接触到他的手臂,他便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向后跌出七八步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噗!
一口鲜血,终究是没忍住,从他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刺眼夺目。
他强撑着身体,气息紊乱,脸色惨白如纸。
皇兄!
萧红绫的尖叫声,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惶与颤抖。
她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死死的挡在了江澈身前,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哥哥。
萧玄策!你今天要是再敢动他一下,我跟你没完!
而萧玄策,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愤怒。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那暴怒的皇妹,静静的看着她身后那个狼狈不堪,摇摇欲坠的男人。
他看到了江澈招式里的精妙,更看到了他身体里的虚弱。
这是一种根基受损,经脉尽毁的,无法伪装的,废人的虚弱。
良久。
萧玄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温和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缓缓鼓掌。
好,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江澈。
来人,赏黄金百两,天山雪莲一株,送江澈,回府好生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