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里静得吓人，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每个人的眼睛都跟钉子似的，死死铆在裂缝入口处那艘破得不成样子的黑色战舰上——黑子的船。它就像一头被打断了脊梁骨、却还龇着牙的孤狼，沉默地趴在黑暗里，谁也不知道它下一秒是会扑上来拼命，还是就这么一直僵着。
“#……这王八蛋命真他娘硬……这都没死透？”兆恶第一个憋不住，啐了一口，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配枪，虽然他也知道这玩意儿对上一艘战舰跟挠痒痒差不多。“他跟个鬼似的摸过来想干啥？刚才是不是他放的黑枪？”
“这地方除了他还有谁？难道是你爹？”星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敲打，试图从那艘几乎要散架的黑船上抠出点有用的信号，但屏幕上一片雪花杂音，屁都读不出来。“他打爆了那些发光石头，念念才……”
提到念念，几人立刻回头。挽梦正半搂半抱着把她扶起来，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脑门上全是冷汗，眼神还有点发直，找不到焦点，但看着像是缓过神来了。
“念念？咋样？能听见不？”挽梦声音有点急。
念念晃了晃脑袋，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虚得跟蚊子叫似的：“头……头疼得要裂开了……像被攻城锤抡了一下……刚才……发生啥了？我好像……断片了……”她对自己刚才又哭又笑还想抢盒子的行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别使劲想，歇着。”挽梦稍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具，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人暂时没事，但刚才那一下肯定伤得不轻。
面具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黑子这厮，太邪性了。先是不管不顾撞开那要命的净化炮救了自己，现在又莫名其妙出手打爆晶体，把念念从那种鬼附身的状态里拉出来。他到底图个啥？这要命的铁盒子还在自己怀里揣着呢，他要是真想抢，刚才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上来动手，机会不多的是？
“头儿，咋弄？喊话问问？”星辰手指头悬在通讯按钮上，有点拿不准主意。
“沉住气。”老刀沉稳的声音响起，他一直在眯着眼仔细观察黑子的船，“他那船左边都快没了，能拖着这破烂身子跟到这儿，已经是阎王爷打盹了。他现在按兵不动，要么是伤太重动不了，要么……就是在等啥。”
等啥？等援兵？还是等他们先露破绽？
面具低头瞅了一眼怀里那冰凉梆硬的金属盒子。这玩意儿就是个灾星，谁沾谁倒霉。但现在扔不得，也毁不掉，简直像个烫手山芋。
就在两边大眼瞪小眼，气氛僵得能结冰的时候，一个慵懒又带着点儿戏谑调调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在每个人脑子里面响了起来，根本不是通过通讯设备！
“哟~这儿还挺热闹嘛。小黑炭，命挺硬朗啊，这都没给你摔零碎了？猫在这儿是打算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把戏？”
是柳如烟！这阴魂不散的女疯子！
她声音响起的瞬间，黑子那艘原本死寂的黑色破船猛地一震，仅存的几个还能工作的引擎喷口“噗”地喷出股黑烟，调整了下方向，几门看起来还能用的炮口嘎吱作响地转动起来，死死瞄向了侧后方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角落，戒备意味十足。
“哎呀呀，放松点儿嘛，姐姐我又不吃人。”柳如烟的虚影慢悠悠地从那片阴影里晃荡出来，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她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黑子的破船，又扫了眼面具他们这边，最后目光像钩子一样挂在了那个盒子上，舌尖轻轻舔过嘴角。“好东西果然都扎手呢。不过嘛，姐姐我临时改主意了~”
这话扔出来，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改主意？这疯婆子葫芦里又卖什么烂药？
柳如烟笑吟吟地，手指头绕着一缕变幻不定的混沌能量，慢条斯理地说：“瞅着你们一个个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我突然觉着吧，这盒子揣手里好像也挺烫屁股的。要不……咱们暂时搭个伙？”
“搭伙？跟你？”兆恶第一个蹦起来，唾沫星子都快喷通讯器上了，“老子信你个锤子！刚才要不是你瞎他妈搅和，我们能被堵在这儿这么惨？”
“话不能这么说嘛，小狗狗。”柳如烟一点儿不恼，“此一时彼一时嘛。你们现在呢，被关在这铁笼子里，外面一堆疯狗看门，里面还有个半死不活的黑炭头盯着。我呢，虽然看戏挺乐呵，但老拿不到东西也挺没劲的。再说了……”
她话头一转，眼风轻飘飘地扫向黑子，“某些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家伙，好像也不太乐意姐姐我把盒子顺走呢。敌人的敌人，暂时就算半个朋友，这话没错吧，小面具？”
面具没接茬，心里头飞快地盘算。柳如烟的话，十句里能有半句真的就烧高香了。但这女人虽然疯癫，却不蠢。她突然摆出合作的态度，肯定是嗅到了什么更大的危险，或者……有什么玩意儿让她觉得自个儿一个人搞不定了。
是因为黑子？还是因为这盒子本身邪门？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面具稳住心神，冷静地问。
“简单~”柳如烟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狐狸，“我知道一条能溜出去的耗子洞，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鬼地方。代价嘛……盒子先放你们那儿存着，但得让姐姐我……仔细瞅瞅。咋样？总比大伙一起困死在这儿，或者被某些阴沟里的老鼠捡了漏强吧？”她说话间，眼神意有所指地又往黑子那边瞟了瞟。
黑子的船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但那几个炮口微微调整了下角度，似乎同时锁定了柳如烟的虚影和面具他们这边，威胁的意思明明白白。
这动荡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三方牵制，谁也不敢先动。
面具心里骂翻了天。信柳如烟？等于自己把头伸进老虎嘴里。不信她？眼下这死局怎么破？黑子态度意义不明，外面还有“守墓者”和一堆防御炮塔虎视眈眈。
“头儿，这娘们的话绝不能信！”星辰压低声音急道，“她肯定憋着坏呢！”
“我知道。”面具声音压得更低，“但咱们现在有别的招吗？”
一直没咋说话的老刀突然开口了：“让她先把路亮出来。要是真有那么条道，或许能赌一把。要是胡扯蛋，大不了再撕破脸。”
这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面具抬起头，看向柳如烟那晃悠悠的虚影：“空口白牙谁都会说。你说有路，拿点实在的出来看看。”
柳如烟撇撇嘴：“真是一点都不懂情调呢~行吧行吧。”她手指头一弹，一束微弱的数据流直接打到了“坚壁”号的主屏幕上，展开成一幅极其复杂曲折的结构图，上面一条弯弯绕绕的细线，绕开一大堆标着危险红色的区域，最后通到一个标记着“废弃维护通道”的出口。
“这条老路，还是姐姐我当年……嗯，闲着没事溜达的时候发现的。”柳如烟眨眨眼，“够意思了吧？”
曙光立刻扑到控制台前，手指翻飞地分析那条路径。“路径标注……在原始结构图上的确存在，但他妈的是上古年代的图纸了！天知道现在塌了没、堵了没！而且好几段要穿过能量乱流区，跟走钢丝没区别，太悬了！”
“看！我说啥来着！她就没安好心！想骗我们去送死！”兆恶嚷嚷起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哑巴似的黑子，突然有了新动静！
他那艘破船简陋的通讯灯，极其罕见地闪烁了几下，一段特别简短、没加密、纯文字的讯息，直接捅到了公共频道里，内容就俩字：
【陷阱】
发信人标识清清楚楚：黑子。
所有人都他妈愣住了。
黑子……居然主动发消息了？还他娘的是在提醒？
柳如烟的脸色第一次微微沉了一下，随即又笑得花枝乱展：“哎哟喂，哑巴舍得开金口了？可惜啊，蹦不出第三个字。你说陷阱就是陷阱？凭啥？”
黑子再没吭声，只是他那艘破船的炮口，更加不加掩饰地牢牢锁定了柳如烟虚影的核心位置。
这下，面具心里差不多有谱了。柳如烟指的路，十有八九是个坑。黑子虽然目的成谜，但至少眼下，他的行动更像是在阻止柳如烟搞到盒子，甚至……隐隐约约，像是在帮他们这边？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你的‘好意’，我们得琢磨琢磨。”面具没立刻拒绝柳如烟，也没全盘相信黑子，打算先拖一拖。
“琢磨？时间可不等人哦~”柳如烟拖长了腔调，“外面的大家伙脾气可不好，而且嘛……”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巨大的空腔猛地“嗡”地震动了一下！顶棚上簌簌地往下掉灰尘和碎渣。
紧接着，周围那些刚才被黑子打哑火了的发光晶体，就跟抽风似的又开始闪烁起来！但这次它们冒出来的光不再是柔和的白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不祥的、像凝固了的血一样的暗红色！
同时，那个冰冷的电子警告音又他妈的响起来了，而且变得又急又尖，刮得人耳膜疼：
【警告：核心区域能量失衡。囚笼完整性正在丧失。启动紧急回收程序。清除所有未识别能量源。重复，立即清除所有未识别能量源。】
“我日！又搞什么飞机？！”兆恶感觉后脖颈子发凉，汗毛都立起来了。
只见空腔边缘，那些本来已经熄火的防御炮塔，又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红眼，并且开始咔嚓咔嚓地向前推进！更吓人的是，从空腔上方和底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头，传来了沉重的、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好像有什么更大更狠的玩意儿正在被唤醒！
周围那些变成血红色的晶体，散发的能量场也变得充满了攻击性，一道道红色的能量闪电像疯了似的在晶体之间乱窜，噼里啪啦地抽打在几艘船上，虽然暂时还没打穿装甲，但显然他妈的不是好兆头！
“是那盒子！”挽梦突然喊了一嗓子，指着面具怀里的盒子，“它……它跟那些石头产生联系了！它在给这鬼地方的防御系统充能！要么……就是里面的玩意儿要醒了！”
盒子表面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符号，此刻正散发着和周围晶体同步的、微弱的暗红色光晕，一明一暗，跟心跳似的。
“#！这玩意儿果然是个灾星！”兆恶破口大骂。
柳如烟一看这场面，非但不急，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花枝乱颤的：“哎呀呀，玩脱了吧？看来不用姐姐我动手，你们也要被包饺子了呢~不过嘛，姐姐我心肠好，最后问一次，合不合作？把盒子给我，我兴许还能发发善心，捎带上一两个人出去哦~”
给她？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面具死死抱住怀里越来越烫、动静越来越大的盒子，脑子转得飞快。留下来绝对是等死，信柳如烟是找死，黑子……
他把目光猛地投向那艘沉默的黑色破船。
“黑子！”面具猛地打开公共频道，几乎是吼着喊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或者，你知道怎么让这鬼地方停下来！”
黑子的船沉默着，只有引擎残骸不时迸出的几颗电火花。就在又一道红色闪电几乎贴着“坚壁”号的舷窗劈过去的时候，一段新的、依旧短得可怜的文本信息蹦了出来：
【跟我来。信不信由你。】
紧接着，黑子那艘破得快要散架的船，猛地调转船头，仅存的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爆发出最后那点劲儿，不是朝着柳如烟指的那什么“小路”，也不是朝着来的裂缝，而是冲着空腔最底下、那片能量反应最混乱、看起来就最他妈危险的黑暗深渊，一头扎了下去！
“他下去了！”星辰的声音都变了调。
“下面能量乱得跟一锅滚粥似的！下去就是自杀！”曙光看着传感器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数字，急得吼了出来。
柳如烟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小面具，你可想清楚咯，跟他走，十死无生哦~”
是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行为诡异、但刚刚才救了他们两次的黑子，还是相信一个满嘴跑火车、随时会捅刀子的柳如烟？或者……干脆留下来被这越来越癫的防御系统轰成渣？
面具看着黑子那艘义无反顾冲向深渊的破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烫得快拿不住的盒子，猛地一咬牙，额头上青筋暴起。
“所有人！跟上黑子！快！！”
“头儿！再想想啊！”星辰都快哭了。
“想个屁！执行命令！！”面具咆哮着，操控着伤痕累累的“坚壁”号，第一个跟着黑子冲向了那片死亡区域！
“妈的！疯了！都他妈疯了！”兆恶嘴里骂着，手上却毫不含糊，“疯狗”号紧跟着冲了下去。老刀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兵”号也义无反顾地跟上。星辰一跺脚，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下去。挽梦紧紧扶着虚弱的念念，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啧，一帮彻头彻尾的疯子。”柳如烟的虚影撇撇嘴，似乎觉得无趣，又好像藏着别的算计，身形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几艘被打得千疮百孔、冒着黑烟的战舰，跟着前面那艘更惨不忍睹的黑船，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自杀的旅鼠，一头扎进了空腔底部那最混乱、最黑暗、能量狂暴得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漩涡之中。
（第四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