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一萌怀孕之后，或许是出于医生的职业本能，也或许是初为人母的新奇与责任感，她开始有意识地注重起胎教来。
虽然她对于教育的概念一向是顺其自然、无所谓的心态，觉得孩子健康快乐成长最重要，但基本的音乐熏陶、温和的对话她还是认同的。
然而，当她看到顾医生那种独特的外科手术视频式“教育”方式时，她终于忍不住扶额叫停了。
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晚上，顾魏洗完澡出来，看到陈一萌正靠在床头，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低声和宝宝说着话。他觉得这画面很美，也很受启发。
于是，第二天，他兴冲冲地拿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坐到陈一萌身边，一脸认真地提议：“萌萌，我觉得我们可以给宝宝进行一些更……具象化的早期刺激。”
陈一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魏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赫然是一台他主刀的腹腔镜胃癌根治术的录像！高清的镜头下，组织、血管、器械清晰可见。
顾魏指着屏幕，用一种在科室里给实习生讲解病例的、清晰而冷静的语调开始了：“宝宝你看，这里是胃部，我们现在要进行的的是区域淋巴结的清扫，注意看这个角度，要非常小心地避开这条血管……”
陈一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屏幕上那在非专业人士看来可能有些“血淋淋”的内窥镜画面，终于在他准备讲解“吻合器使用方法”时，伸手“啪”地一下按灭了屏幕。
“顾、魏！”她哭笑不得地连名带姓叫他，“我认为你这种教育方式，不太适合了！”
顾魏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属于医生的求知欲和分享欲：“为什么？这能让他最早熟悉人体结构，培养空间感和专注力。你看，这操作多精准……”
“打住！”陈一萌赶紧抬手阻止他继续“祸害”她肚子里的小豆丁，“宝宝现在需要的是温柔的声音，美好的旋律，是爸爸妈妈的爱和期待，不是腹腔镜手术入门！他以后有的是时间学这个，现在为时过早！”
她看着顾魏那一脸“这明明是绝佳教材”的不解表情，忍着笑，耐心解释道：“胎教是情感和情绪的传递，不是知识灌输。你想想，你愿意咱们宝宝在肚子里听到的第一把‘声音’，是手术电刀的‘滋滋’声，还是你爸爸温柔的朗读声？”
这个比喻终于让顾魏愣住了。
他想象了一下，似乎……确实有点不对劲。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放下平板：“那……应该听什么？”
陈一萌把一本童话书塞到他手里，忍着笑意指挥道：“来，顾医生，请用你平时跟我说话的语气，给你女儿念个《小王子》听听。记住，是念给那个想象中的、软乎乎的小女儿听，不是给你的实习生做术前简报。”
顾魏拿着那本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童话书，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妻子带着促狭笑意的脸，耳根微微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调整语气，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刻意放柔的声调开始：“呃……请、请……不对……‘第一章，当我六岁的时候……’”
那僵硬的、仿佛在朗读医学报告的语调，逗得陈一萌直接笑倒在他怀里。
顾魏看着笑靥如花的妻子，再看看她圆滚滚的肚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弃了挣扎，将她和宝宝一起搂住。
好吧，他承认，在胎教这件事上，他可能确实需要从“顾医生”模式，切换到“准爸爸”频道了。至于外科手术视频……或许可以等孩子上了中学再考虑？
为了践行“更适宜”的胎教理念，陈一萌特意托人买了两张大剧院周末一场室内乐音乐会的票。曲目单上多是莫扎特、舒伯特等古典大师的柔美乐章，在她看来，这比腹腔镜手术录像更适合作为宝宝的艺术启蒙。
她把票拿给顾魏看时，他正对着电脑修改项目书。看到音乐会的名字，他扶了扶眼镜，略显迟疑：“周末？那天下午我可能要和德国那边……”
话没说完，就在陈一萌带着笑意的、无声的注视中消了音。他看了看票，又看了看妻子隆起的腹部，立刻改口：“……没问题，时间可以协调。”
音乐会当天，顾魏难得地换下了惯常的衬衫西裤，穿上了一件质地柔软的休闲毛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医院的冷峻，多了些居家的温和。他小心地护着陈一萌，避开人流，找到了他们的座位。
音乐厅内灯光渐暗，暖黄色的光束聚焦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和弦乐四重奏乐团上。
当第一个清澈的钢琴音符流淌出来，如同涓涓细流漫过整个音乐厅时，陈一萌满足地舒了口气，轻轻将顾魏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肚子上，低语：“让宝宝也听听。”
顾魏起初还有些惯常的正襟危坐，像是在参加学术会议。但很快，在悠扬舒缓的弦乐与灵动钢琴声的包裹下，他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他感觉到掌心下，陈一萌的腹部传来轻微而规律的动静，不知是宝宝在跟着节奏活动，还是只是母亲的呼吸。
他侧头看去，陈一萌微闭着眼睛，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嘴角含着一丝恬静的微笑，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之中。
舞台的光晕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和圆润的孕肚线条，构成了一幅无比安宁美好的画面。
这一刻，顾魏心中那份属于医生的、总是高速运转的理性思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不再去思考手术方案、项目数据，只是感受着掌下生命的悸动，耳畔流淌的旋律，和身边爱人平稳的呼吸。
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幸福感，像温暖的潮水，缓缓将他淹没。
他甚至开始不着边际地想，也许音乐这种抽象的、感性的美，确实比任何具象的知识更能滋养心灵。或许……以后可以在家里也常放点这样的音乐？
中场休息时，灯光亮起。顾魏轻声问陈一萌：“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很舒服。”陈一萌眼睛亮晶晶的，“宝宝好像也很喜欢，刚才动得挺欢。”
顾魏点点头，若有所思：“嗯，比听我讲手术录像安静多了。”
陈一萌被他这话逗得笑出声，引来旁边观众善意的目光。她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心里却满是暖意。
这个在外科领域无所不能的男人，正在为了她和宝宝，努力地学习着成为一个更“感性”的爸爸。
下半场的音乐继续流淌。
顾魏依旧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但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执行任务”，而是真正地，尝试用心灵去感受这份跨越了代际的、由艺术构建起来的奇妙连接。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音乐厅内缓缓消散，掌声雷动之时，顾魏凑到陈一萌耳边，在一片喧嚣中，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下次……我们再一起来。”
陈一萌回过头，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同于往日的、一种被艺术洗涤过的温柔光泽。
她知道，这场音乐会，熏陶的或许不只是肚子里的宝宝，还有身边这位即将上任的爸爸。
一周后的傍晚，顾魏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爷爷家”。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奶奶中气十足又带着慈爱的声音：“小北啊，明天周末，你和一萌没什么安排吧？回来吃个饭，爷爷想你们了。”
顾魏心下明了，这肯定是奶奶想关心一下陈一萌，只是借了爷爷的名头。他笑着应下：“好，奶奶，我们明天下午过去。”
顾魏奶奶退休前是附属医院的产科老教授，经她手迎接的新生命不计其数，在孕产领域是绝对的权威。而爷爷，更是肝胆外科的泰斗级人物，虽然年事已高，但眼光依旧犀利。
这次让他们回去，表面是家常便饭，实则是两位医学老前辈不放心，要亲自“会诊”一下。
第二天，顾魏小心地护着陈一萌回到爷爷奶奶家。一进门，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奶奶从厨房探出头，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陈一萌的肚子上，随即才移到她脸上，笑容慈祥：“一萌来啦，快进来坐，路上累不累？”
爷爷则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到他们，沉稳地点点头，眼神在顾魏和陈一萌身上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寒暄过后，大家围坐在餐桌旁。饭菜是奶奶指导保姆亲手做的，清淡而营养均衡，显然考虑到了孕妇的需求。
果然，没吃几口，奶奶就放下了筷子，目光温和却专业地看向陈一萌：“萌萌，现在快七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胎动规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腰酸、腿抽筋或者水肿？”
这一连串问题，完全是产科专家的口吻。
陈一萌放下汤匙，认真地回答：“奶奶，我挺好的。胎动很有力，也挺规律的。腰偶尔会有点酸，但不严重，腿脚也还没肿。”
奶奶点点头，又详细问了饮食、睡眠和日常工作强度。陈一萌一一作答，态度恭敬，如同在向主任汇报病情。
听完，奶奶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状态保持得不错。你身体底子好，又是医生，懂得自我监护，这很好。”
她话锋一转，带着老专家的严谨叮嘱道，“不过到了孕晚期，更不能大意。工作要适度，感觉累了就歇着，千万别硬撑。定期产检一定要做，数据我都让小北抄给我看了，大体上没问题，就是你自己要多感受身体的信号。”
一直沉默的爷爷此时也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外科大佬的干脆：“小北，你也是。别光顾着自己那摊事，多照顾着一萌。她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用，营养、休息都要跟上。”他看了一眼顾魏，眼神里是“你懂的”的意味。
顾魏立刻正色道：“我知道，爷爷。您放心。”
这顿饭，吃得像是一场温和的家庭版多学科会诊。
饭后，奶奶又拉着陈一萌的手，传授了一些她积攒了数十年的、书本上没有的孕期实用小技巧，以及产后恢复和新生儿护理的宝贵经验。
陈一萌听得连连点头，受益匪浅。
回去的路上，陈一萌靠在副驾驶，感慨道：“奶奶问得比产检医生还详细。”
顾魏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嘴角微扬：“她这是职业病，也是真不放心。有她把关，我们能省很多心。”
“嗯，”陈一萌抚摸着肚子，心里一片踏实，“感觉像是有了个最强的技术顾问团。”
夜色中，车子平稳行驶。被长辈这样专业又充满关爱的“盘问”过一次，两人心里反而更加安定。
来自医学世家泰斗们的肯定和叮嘱，无疑是给他们这段孕育之旅，又加上了一道沉甸甸的、温暖的保险。
回到家，停好车，顾魏没急着上楼，而是绕到后备箱，弯腰从里面抱出来一个不大的纸箱。
陈一萌扶着车门，好奇地看着那个箱子，问：“是什么？” 看包装不像医疗器材，也不像日常用品。
顾魏把箱子稳妥地抱在怀里，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卖了个关子：“一个惊喜。”
等两人先后洗完澡换好舒适的家居服，陈一萌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就看到顾魏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摆弄着那个已经打开了的箱子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造型圆润、颜色柔和的白色机器。
陈一萌凑近了些，看着他认真研究说明书的侧脸，又问：“到底是什么呀？”
顾魏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闪着一种“我做了充分功课”的自信光芒，他拿起那个设备，献宝似的递到陈一萌面前：“早教机。可以讲故事、放音乐、读诗词，还有白噪音功能。”
他熟练地按了几个按钮，机器发出柔和的开机音效，“重点是，这里面早就内置好了所有内容，打开就能听，很方便。” 他特意强调了“方便”二字，显然是考虑到了他们忙碌的工作节奏。
陈一萌看着他讲得头头是道、一脸认真的样子，仿佛在介绍某种新型医疗设备，不禁被他这反差萌逗笑了。
她接过那个对于还在肚子里的宝宝来说略显“超前”的机器，在手里掂了掂，无奈又好笑地说道： “顾医生，这东西……一般都是等孩子生出来，稍微大一点才用的。你买得太早啦！”
顾魏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属于医生的“严谨”：“早教嘛，顾名思义，就要早一点。” 他似乎觉得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陈一萌被他这强大的理由噎了一下，忍俊不禁，感慨道： “那照你这个理论，从肚子里开始就用，才算真正‘早’教吗？”
“当然，”顾魏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无比坦然， “这样才能发挥这机器最大的用处。现在让他习惯这个声音，等出生后，这就是他的‘老朋友’，会有安全感，接受度也更高。” 他甚至开始引用起他看的产品介绍和某些早期教育理论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陈一萌看着眼前这个在手术台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如此认真地研究着早教机，说着这些听起来有点“傻气”却充满爱意的理论，心里软成一片。
她不再反驳，而是笑着将早教机轻轻放在自己的肚皮旁边，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舒缓的摇篮曲缓缓流淌出来。
“好吧，”她靠在沙发背上，享受着这略显“超前”的胎教时刻，调侃道，“那就让我们宝宝提前熟悉一下他爸爸精心挑选的‘老朋友’吧。希望他别嫌吵。”
顾魏见她接受了，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也靠过来，手臂自然地环住她，一起听着那轻柔的音乐，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机器和妻子隆起的腹部上，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抱着宝宝，一起听故事的温馨画面。
虽然他这“科学胎教”的方式时而跑偏，但那份迫不及待想要参与孩子成长的心意，却无比真挚动人。
轻柔的摇篮曲在客厅里缓缓流淌，像温暖的溪流环绕着依偎在沙发上的两人。
陈一萌放松地靠在顾魏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膛平稳的起伏和透过薄薄家居衣料传来的体温。早教机屏幕上的呼吸灯，随着音乐节奏柔和地明灭着。
“说起来，”陈一萌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向顾魏线条清晰的下颌，“你什么时候偷偷研究的这个？连内置内容、白噪音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这不像他会突然关注的东西。
顾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发出声音的小机器上，语气带着点被发现的赧然，却依旧维持着镇定：“上周。抽空查了些资料。”
他省略了为了搞清楚市面上哪种早教机性价比最高、内容最科学，他几乎翻遍了所有主流育儿论坛和产品评测，甚至还做了个简易对比表格的过程。
这在他眼里，不过是又一个需要攻克并找到最优解的“课题”。
陈一萌几乎能想象出他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如同分析科研数据般筛选早教产品的样子。
她心里好笑又感动，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顾医生真是学以致用，连给宝宝选东西都这么……严谨。”
这时，早教机的音乐恰好切换到了一段模仿大自然的声音，是淅淅沥沥的柔和雨声，夹杂着遥远的、沉闷的雷响。
几乎是同时，陈一萌感觉到腹中的宝宝猛地动了一下，力度比平时都要明显，像是一个小小的激灵。
“哎！”她轻呼出声，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顾魏立刻紧张起来，手臂收紧：“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陈一萌抓住他的手，按在刚才胎动的位置，脸上带着惊奇的笑意，“是宝宝，刚才听到雷声，好像吓了一跳，动得好厉害！你感觉到了吗？”
顾魏屏住呼吸，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一下、又一下有力的顶动，仿佛里面的小家伙正在表达对新声音的“意见”。这种奇妙的互动，远比任何仪器上的数据都更直观、更震撼。
“感觉到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和惊奇。
他低头看着陈一萌的肚子，仿佛能穿透皮肤，看到那个正在挥拳踢腿的小小身影。“他不喜欢雷声？”
“可能只是觉得新奇。”陈一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顾魏的手能更完整地覆盖住胎动最活跃的区域，“你看，现在好像慢慢适应了，动作温柔多了。”
果然，掌下的动静逐渐从激烈的“抗议”变成了缓慢、有力的滚动，像是宝宝在好奇地探索这个声音的来源。
顾魏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
雨声白噪音还在继续，伴随着妻子平稳的呼吸和掌心下生命的律动，构成了一首无比奇妙的交响曲。
他忽然觉得，这个被他“过早”买回来的早教机，似乎……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它让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宝宝对世界的反应。
“看来，”他若有所思地总结，语气恢复了医生的冷静，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声音刺激确实能引起胎儿的反应。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观察日志，记录不同音乐和声音类型下的胎动频率和强度……”
陈一萌听着他又开始不自觉地进行“数据分析”，忍不住笑出声，打断了他：“顾医生，现在是亲子时间，不是科研时间。”
顾魏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收回了想要去拿笔记本的手，重新将她搂紧。
“好，听你的。”他妥协道，目光柔和地落在早教机上，“那……明天我们试试莫扎特？”
“嗯，”陈一萌安心地靠回他怀里，闭上眼睛，“明天再说。”
夜渐深，早教机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
客厅里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声，以及那个在黑暗中，依旧被爱与期待满满包围着的小小生命，正安静地聆听着来自爸爸妈妈世界的、最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