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一条平缓流淌的小河，在两人默契的约定中悄然滑过。
顾魏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成为了自己的无比“模范”休养员。那个智能药盒成了他忠实的伙伴，每一次清脆的提示音响起，无论他在看书、小憩，还是在阳台上给龟背竹浇水，都会准时出现在药盒前，仔细核对，然后用水送服。
陈一萌制定的康复计划表贴在冰箱门上，他严格地按照上面的时间节点进行室内散步、呼吸训练和短暂的阅读休息。心率手环的数据平稳地同步到陈一萌的手机上，没有一次异常的报警。他甚至学会了用电饭煲定时煮最简单的白粥，中午会拍一张空碗的照片发给陈一萌，证明自己“好好吃饭了”。
陈一萌在医院忙碌着，神经外科的手术一台接着一台。门诊、查房、会诊、手术……时间被切割成碎片。
但只要稍有空隙，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屏幕，药盒的服药记录、心率监测的平稳曲线、那张证明他吃了饭的空碗照片，还有偶尔发来的、窗台上龟背竹在阳光下舒展叶片的照片。
这些无声的信号，像一根根坚韧的丝线，跨越空间，将她悬着的心温柔地托住，让她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无影灯下的战场。
日子在各自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平淡得近乎奢侈。直到顾魏复查的日子，像一个温柔的锚点，将两人从各自的忙碌中稳稳地拉回同一个时空。
陈一萌特意调开了上午所有的手术和门诊，空出了整整半天时间。早上，她仔细地帮顾魏检查了要带的病历资料，看着他换上舒适的外出服。
阳光透过阳台洒进来，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那种病态的苍白褪去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只是身形依旧清瘦。
心内科诊室外，候诊的人不少。顾魏安静地坐在陈一萌身边，手指无意识地交握着放在膝上，陈一萌能感觉到他微微的紧绷。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顾魏侧过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随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无声的安抚在掌心传递。
“顾医生，陈医生，进来吧。”护士叫号的声音响起。
诊室里，刘主任看着顾魏递上来的厚厚一沓检查报告，神情专注。心电图、心脏彩超、动态血压监测、最新的血液生化指标……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指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陈一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紧紧追随着刘主任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顾魏坐在检查床上，背脊挺直，看似平静，但陈一萌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心微微有些汗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诊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仪器偶尔的低鸣。
终于，刘主任放下了最后一张报告单。他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惯常的严肃，而是绽开了一个真心实意、带着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诊室里无形的紧张。
“小顾啊，”刘主任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和赞赏，“各项指标，都很好！非常稳定！”
他拿起那张最新的心脏彩超报告，指着上面的数据：“你看这里，瓣周漏的范围和反流量，比上次复查时又缩小了！非常明显的改善！心率、血压都控制得非常好，血液指标也完全在正常范围内。”他放下报告，目光温和地落在顾魏身上，又转向陈一萌，“恢复得真不错！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期。看来这段时间的静养，效果显着啊！”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对璧人，语气带着长辈般的亲切和肯定：“小顾，你自己很自律，这很难得。不过嘛……”他笑着看向陈一萌，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还是小陈照顾得好！这份功劳，一大半得记在小陈头上。”
顾魏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直抿着的唇角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清浅却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边的陈一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依赖，还有终于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陈一萌悬了一上午的心，也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原处。她回握住顾魏的手，对着刘主任露出一个温柔而略带腼腆的笑容：“是顾魏他自己很配合。”
“都很重要！”刘主任笑着摆摆手，拿起笔在病历上刷刷写着，“照这个恢复速度，再巩固一段时间，我看很快就可以考虑逐步恢复工作了。当然，”他强调道，“要循序渐进，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具体的恢复计划，我们下次再详细讨论。”
“好，谢谢刘主任！”顾魏和陈一萌异口同声，声音里都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走出心内科的诊室，午后明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带着暖意。顾魏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压许久的沉闷和担忧都呼出去。胸腔里那颗曾经伤痕累累、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心脏，此刻正稳健而有力地跳动着，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面对着陈一萌。阳光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涌动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伸出手，不是去握，而是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这是一个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带着克制却又无比珍重的拥抱。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满的感激：“萌萌……谢谢。” 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这两个字里。
陈一萌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阳光晒过衣物的气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稳健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在她的心上。她伸出手，环住他依旧清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的颈窝，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踏实和平安。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更紧地回抱住他。
阳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过往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投来善意而理解的目光。
在这充满生离死别和紧张忙碌的医院里，这个温暖的拥抱，像一颗小小的、发光的琥珀，凝固了时光，也照亮了他们共同走过的、充满荆棘却也无比坚定的康复之路。前方的路还长，但此刻，阳光正好，心跳安稳，爱人在怀，一切都有了最好的注脚。
午后的阳光带着庆祝的暖意，一路追随着顾魏和陈一萌的车子驶回他们温馨的小窝。顾魏嘴角噙着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快地敲击着，显然还沉浸在复查结果良好的喜悦和对即将到来的晚餐的期待中。陈一萌坐在副驾，心情也格外松快，盘算着回家换哪条裙子好。
钥匙转动门锁，家门应声而开。
“门怎么没锁……”顾魏愉悦的声音刚起了个头，就卡在了喉咙里。
客厅里，没有预想中的宁静。
只见顾肖整个人陷在他们家那张舒适的单人沙发里，姿势歪歪扭扭，怀里还抱着个靠枕。他平时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布满阴霾，嘴角下撇，眉毛拧成八字，一双眼睛湿漉漉、红通通的，活像一只被雨淋透、无家可归的大型犬，浑身上下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哀怨。
这冲击力十足的景象，让顾魏和陈一萌都顿在了玄关。
顾魏下意识地关上门，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才的好心情瞬间被这“不速之客”搅了大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疑惑：“顾肖？你怎么在这儿？好端端的，跑我家来摆这副表情干什么？” 他一边换鞋，一边打量着顾肖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实在无法理解。
陈一萌也换好了鞋，看着沙发上那个巨大的“委屈源”，再看看身边顾魏那副既嫌弃又有点懵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兄弟俩……顾魏平时在她面前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带着依赖的小委屈，和此刻顾肖这副毫无保留、放大版的“世界末日”表情，在神韵上简直是惊人的相似！血缘的力量真是奇妙。
她的笑声似乎戳破了顾肖强撑的某种东西，他猛地从沙发里坐直了身体，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靠枕，像是抱着唯一的浮木。他抬起头，那双泛红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门口的两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带着哭腔、委屈到极点、仿佛受了天大冤屈的声调，清晰地控诉道：
“我！失！恋！了！”
四个字，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空气凝固了一瞬。
顾魏脸上的嫌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取代，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 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失恋？顾肖这小子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换女朋友的速度比他换手术服还勤快，居然会为失恋搞出这么大阵仗？还跑到他家来哭丧着脸？
陈一萌也收起了笑容，但眼底还残留着一点忍俊不禁。她走上前几步，走到沙发边，看着顾肖那副真的像是心碎了一地的样子，不像完全装的。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医生惯有的温和探究：“失恋了？怎么回事？跟我们说说？”
顾肖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出口，抱着靠枕，竹筒倒豆子般开始控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那个……那个三三！我跟她约会了好几次！我觉得挺好的！结果！结果今天她跟我说，说我太幼稚了！不够稳重！说我跟她想象中能托付终身的人不一样！呜……” 他悲从中来，又把脸埋进了靠枕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三三？”顾魏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但具体对不上号。
他走到陈一萌身边，看着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堂弟，无语地揉了揉眉心：“就为这？顾肖，你几岁了？失个恋跟世界末日似的？还跑我这儿来……” 他本来想说“污染环境”，但看着顾肖那惨样，后半句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更嫌弃的，“……丢不丢人？”
“哥！”顾肖猛地抬起头，眼圈更红了，带着被至亲“背叛”的受伤，“你是我亲哥！我都这样了，你还嫌弃我！你有没有同情心啊！呜呜……还是我嫂子好……” 他泪眼汪汪地看向陈一萌，寻求安慰。
陈一萌忍着笑，轻轻拍了拍顾肖的肩膀，算是安慰。她转头看向顾魏，眼神示意他别太打击人。
顾魏接收到信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顾肖的拖鞋：“行了行了，别嚎了。多大点事。” 他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但嫌弃中到底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兄长的无奈。“起来，别在这儿挺尸。”
顾肖吸了吸鼻子，抱着靠枕没动，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看着顾魏，仿佛在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安慰我”。
顾魏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刚想开口再“教育”两句，目光扫过顾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医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兄长的嫌弃。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探向顾肖的颈侧。
“你干什么？”顾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别动！”顾魏低喝一声，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搭在了顾肖的颈动脉上，凝神感受了几秒钟脉搏的跳动。同时，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顾肖的胸廓起伏和面色。
陈一萌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动作太熟悉了。顾魏的“职业病”真是深入骨髓，哪怕面对的是失恋嚎哭的堂弟，第一反应也是先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是否平稳。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关切方式，别扭又真实。
顾魏确认顾肖的心率只是稍微快了点，多半是情绪激动所致，呼吸也无异常，这才收回手，没好气地说：“心率快了点，死不了。哭够了就赶紧起来，别赖在我家沙发上。”
顾肖被他哥这突如其来的一通操作弄得有点懵，都忘了继续委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哥……你干嘛？”
“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要哭死在我家。”顾魏冷冷地回了一句，转身走向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顾肖：“……”
陈一萌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她看着顾魏喝水的背影，又看看沙发上呆住的顾肖，只觉得这兄弟俩的互动充满了奇特的喜感。
顾肖似乎也被顾魏这“专业”的关心方式搞得有点哭笑不得，委屈的情绪被打断了大半。他抱着靠枕，看看陈一萌，又看看他哥，瘪瘪嘴：“那……那你们晚上是不是要去庆祝？”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顾魏在玄关的话。
顾魏端着水杯转过身，挑眉：“怎么？你还想蹭饭？”
顾肖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充满了对美食的渴望和对“不孤独”的向往：“哥！嫂子！看在我失恋这么惨的份上，带我一个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就……就坐边上，安静地吃！化悲愤为食欲！” 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副“我很懂事”的样子。
顾魏和陈一萌对视一眼。陈一萌眼中带着询问，顾魏则是满脸写着“不情愿”。但看着顾肖那副可怜巴巴又充满期待的样子，再看看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顾魏长长地、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水杯重重放在餐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去洗把脸！”他嫌弃地命令道，“鼻涕眼泪的，恶心死了！”
顾肖如蒙大赦，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靠枕就往洗手间冲：“谢谢哥！谢谢嫂子！我马上就好！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那声音里的雀跃，哪还有半分刚才“心碎”的样子。
陈一萌看着顾肖消失在洗手间门口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一脸“家门不幸”表情的顾魏，笑着摇摇头，挽住他的胳膊：“好啦，多双筷子而已。看开点，顾医生。”
顾魏哼了一声，没再反对，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臭小子。” 语气里那点无奈，终究还是盖过了嫌弃。他反手握住陈一萌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眼神里写着“晚上补偿我”。
餐厅预定的时间要到了，原本计划的二人庆祝晚餐，注定要加入一个失恋后胃口大开的大号电灯泡。龟背竹在窗边安静地看着这出小小的家庭闹剧，空气中残留的委屈气息，正迅速被即将到来的食物香气和另一种喧闹的温情所取代。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水晶杯折射出璀璨的光晕，悠扬的钢琴声流淌在空气中。
顾魏为陈一萌拉开椅子，动作带着久违的优雅。陈一萌落座，浅杏色的裙摆拂过椅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顾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
然而，这份优雅浪漫的氛围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顾肖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动作幅度大得让椅子腿和光洁的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他顶着一头刚被自己胡乱抓过、还带着水汽的头发，眼眶依旧有点红，但脸上的悲戚已经完全被一种“化悲愤为食欲”的坚定光芒所取代。他拿起菜单，几乎是用一种“复仇”的姿态在翻阅。
“哥！嫂子！别客气！今天我请客！”顾肖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仿佛刚才那个抱着靠枕哭唧唧的人不是他，“就当……就当庆祝我恢复单身！重获自由！”他说得铿锵有力，试图用音量掩盖心底那点残留的失落。
顾魏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和陈一萌倒上温水，闻言只是淡淡地掀了下眼皮，凉凉地吐出一句：“用不着，点你自己的。” 言下之意，别想慷他人之慨。
顾肖被他哥噎了一下，也不在意，立刻把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菜单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这个……龙虾刺身！要双份！这个……战斧牛排！五分熟！还有这个……鹅肝！松露……诶？这个甜点看起来也不错……” 他点菜的速度和分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心碎胃不碎”。
陈一萌看着顾肖这副跟食物有仇的架势，又看看身边顾魏那副“我不认识他”的嫌弃表情，忍不住莞尔。她拿起自己那份菜单，轻声对顾魏说：“我点个清淡点的鳕鱼吧？你要牛排还是……”
“跟你一样。”顾魏几乎是立刻接话，目光从顾肖那“饿死鬼投胎”般的菜单上收回，落在陈一萌脸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鳕鱼就好。” 他现在的饮食依旧需要格外注意，陈一萌的选择总是最稳妥的。
“好。”陈一萌点头，招手示意侍者点单。
精致的菜肴很快一道道端上。顾肖点的龙虾刺身摆盘华丽，冰雾缭绕。他二话不说，抄起筷子就夹起一大块晶莹剔透的虾肉，蘸了厚厚一层山葵酱油，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满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感叹：“唔！自由的味道！真鲜！”
顾魏看着他这副吃相，眉头又拧了起来，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拿起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块分量适中的鳕鱼，轻轻放到陈一萌面前的碟子里，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了顾肖耳朵里：“慢点吃，细嚼慢咽，对消化好。” 这话看似对陈一萌说，实则字字都在敲打顾肖。
顾肖动作顿了一下，瞥了他哥一眼，大概是美食当前，懒得计较，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但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点点。
陈一萌看着顾魏这别扭的关心方式，在桌下轻轻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小腿，示意他别太严格。顾魏接收到信号，没再说什么，低头专注地切着自己碟子里那块同样清淡的鳕鱼，动作斯文优雅，与对面狼吞虎咽的顾肖形成鲜明对比。
几口美食下肚，顾肖的情绪似乎彻底稳定或者说被食物安抚了。他灌下半杯冰镇果汁，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最后一点郁结都吐出去。他放下杯子，目光在优雅进餐的顾魏和温柔浅笑的陈一萌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哥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过来人”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哥，”顾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好奇和请教，“你跟嫂子……当年是谁追的谁啊？”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顾魏切鱼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向顾肖，眼神带着点“你脑子被龙虾糊住了？”的疑问。陈一萌也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低头小口喝着汤，装作没听见。
顾肖却来了劲，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肯定是嫂子追的你吧？哥你当年那叫一个冰山，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除了手术刀，眼里就没别的。要不是嫂子主动出击，你这朵‘高岭之花’怕是要在手术台上孤独终老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还用力点了点头。
“顾肖！”顾魏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耳根却几不可查地有点发热。
陈一萌轻轻放下汤匙，脸上红晕未退，却带着温婉的笑意，看向顾肖，声音柔和：“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那还用说！”顾肖一拍桌子，引得旁边一桌客人侧目，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但语气依旧笃定，“嫂子你这么温柔漂亮又厉害！我哥他……他除了那张脸和那把刀，有啥？脾气又臭又硬！还洁癖！还挑食！还……”他掰着手指数落，完全不顾他哥越来越黑的脸色。
“顾肖！”顾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寒气，手里的餐刀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顾肖立刻识相地闭嘴，做了个拉链封口的动作，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依旧熊熊燃烧。
陈一萌看着顾魏被自家堂弟气得够呛又碍于场合不能发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顾魏放在腿上的手。
顾魏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紧紧握住。那点被顾肖挑起的窘迫和薄怒，在她指尖的安抚下悄然散去。
“其实，”陈一萌看着顾肖，眼神清澈，带着回忆的温柔光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魏耳中，“是你哥先动的心。”
顾肖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啊？！”
顾魏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收紧，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侧过头，目光深深地看向陈一萌，那眼神里有被点破心思的赧然，更有浓得化不开的珍视和骄傲。
陈一萌回望着他，笑容温婉而坚定，继续对顾肖说：“只不过，他这个人啊，闷得很。喜欢了也不会说，只会用他的方式，默默地靠近，笨拙地守护。”
她想起当年图书馆里他“恰好”坐在她对面的日子，想起他借着讨论病例一次次找她说话时强装的镇定，想起他第一次主刀成功，拿着手术记录，眼底带着光，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她……
“所以啊，”陈一萌总结道，目光重新落回顾肖脸上，带着过来人的智慧，“遇到喜欢的人，光靠热情和冲动是不够的，但光闷在心里更不行。要像你哥……”
她顿了顿，笑意加深，“……学习他认定目标的执着，但千万别学他那套‘冰山战术’和别扭的表达方式。真诚、尊重、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顾肖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在他哥和嫂子之间来回逡巡。他哥脸上那点难得的温柔和嫂子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像一幅无声的画，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他想起自己那些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所谓“恋情”，似乎真的少了点什么。
顾魏一直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握着陈一萌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尾戒，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语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一萌的脸，餐厅璀璨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照着满满的温柔和庆幸。
“哦……”顾肖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再看看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龙虾壳和牛排骨头，心里那点“失恋”的阴霾，似乎真的被眼前这碗沉甸甸的、名为“爱情”的狗粮冲淡了不少。他抓起果汁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嫂子，”顾肖放下杯子，抹了抹嘴，眼神贼亮，“那具体说说呗？我哥当年是怎么个‘默默靠近’法？怎么个‘笨拙守护’法？有没有什么特别糗的……” 他显然打算把这次“失恋疗愈餐”彻底变成“哥嫂恋爱史八卦挖掘会”。
“顾肖！”顾魏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威胁。他另一只手里的餐叉，在灯光下似乎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顾肖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赶紧低头对付最后一块鹅肝。
餐厅里，悠扬的琴声依旧，食物的香气弥漫，一场因失恋而起的“三人行”晚餐，在顾肖孜孜不倦的八卦中，走向了充满烟火气和温情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