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坐落在小坡下面一处相对背风的洼地里，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土坯房，门脸不大，窗户上糊的塑料布在风里哗啦作响。
门口挂着的木牌上，军区服务社几个红字也有些褪色了。
即便如此，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这小屋也俨然是个重要的物资中心了。
要想买更多东西，就得去城里的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就是他们昨天下火车的地方，开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沈慕言和刘洁刚走近供销社，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地上几个摆开的铁皮水桶敲敲打打，似乎在检查有没有漏的。
赵建国抬起头，一眼就看见她俩，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诶？慕言？你也来啦！”
他嗓门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阳光灿烂的笑容：“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沈慕言闻言，微微挑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来了？我就带了那么点行李，不添置些东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赵建国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的刘洁，抓了抓后脑勺，显得有些纳闷：“啊？不是……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碰见刘洁同志了，我还说咱们仨一块儿来供销社逛逛，互相也有个照应。刘洁同志当时说你俩……呃，说你们女同志东西带得全，暂时不缺啥，不用特意跑一趟。”
他说话直，也没多想，直接把早上的对话复述了出来。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瞬。
沈慕言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刘洁，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清晰的询问。
刘洁的脸唰地一下涨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她没想到赵建国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嘴唇嗫嚅了几下，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看沈慕言，更不敢看赵建国。
在两人无声的注视下，她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最终低着头，声音又细又急，带着明显的难堪和强词夺理的意味。
“我……我就是觉得……咱们两个女同志，老是跟赵建国同志你一个男同志凑在一起走，不太好……怕别人看见了，会说闲话……影响不好。”她越说声音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赵建国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是，你这说的啥话？咱们是同事！一起来报到的老乡！一起结伴买个东西，这算哪门子的影响不好？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怕啥？”
他性格直率，觉得刘洁这想法简直莫名其妙，他早上可是真心实意想等她们一起的。
刘洁被赵建国连珠炮似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紧紧绞着空布袋的提手，咬着下唇，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又无从辩驳的模样。
沈慕言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明镜似的。
刘洁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恐怕真实的缘由，是昨天车站和车上的对比让她自尊受损，今早又不想在赵建国面前继续那种被对比和可能被照顾的尴尬，所以才想单独约自己，或许还有别的盘算。
“行了，”沈慕言淡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适的僵局，她看向赵建国，语气寻常：“来都来了，一起进去看看吧。赵哥，你水桶看好了？”
赵建国见沈慕言没计较，脸色也缓和了些，点点头：“看好了，就这个没漏。”
他提起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铁皮桶，又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刘洁，到底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语气淡了些：“走吧，进去看看有啥需要的。”
“我都可以。”沈慕言耸耸肩，率先迈步朝供销社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去。
赵建国提着桶跟上。
刘洁在原地僵了几秒，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也迈开步子，默默地跟在了最后面。
供销社里面比外面看着更狭小拥挤。
靠墙是粗糙的木制货架，上面稀稀拉拉摆着些商品：印着红双喜的脸盆、毛巾、肥皂、牙膏、搪瓷缸子、手电筒、电池、针头线脑、一些简单的文具，角落里堆着些扫帚簸箕之类的日杂。
另一侧有个小柜台，后面坐着个打瞌睡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售货员。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煤油和劣质肥皂混合的味道。
赵建国目标明确，很快选好了水桶，又拿了两块肥皂、一支牙膏、一包火柴。他买东西爽快，也不怎么挑拣。
沈慕言也需要添置些东西。她拿了个素色的脸盆，一条毛巾，一支牙刷和一管牙膏，又选了个大号的搪瓷缸子，最后想了想，拿了一小卷手纸和一小盒蛤蜊油。东西不多，但都是必需品。
每当她拿起一样东西，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刘洁，眼神就会紧紧黏在那东西上，嘴唇微微蠕动，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放开，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渴望和某种复杂神情。
但她始终没有伸手去拿任何东西，只是偶尔，会用那种欲言又止，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神，飞快地瞥一眼沈慕言。
沈慕言不是没注意到。
起初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点烦。
但次数多了，她反倒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这刘洁，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沈慕言挑好东西，准备去柜台结账时，刘洁终于像是忍不住了，往前蹭了一小步，声音极小，几乎淹没在赵建国和售货员算账的声音里：“沈……沈同志……”
沈慕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目光平静：“嗯？”
刘洁的脸又红了，这次是急的。
她看着沈慕言手里拿着的蛤蜊油，又看看货架上那些便宜的肥皂和牙膏，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胡乱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你快去结账吧。”
沈慕言看了她两秒，没再追问，转身去了柜台。
赵建国见状随口问刘洁：“刘洁同志，你不买点啥？肥皂牙膏总得要吧？”
刘洁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摇头，声音有些发尖：“不……不用！我带了！我……我都够用！”
说完，像是怕赵建国再问，转身就快步走出了供销社，站在门外干冷的空气里，背对着里面。
赵建国撇撇嘴，用口型无声地说：“怪人。”
沈慕言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说建国啊，你可长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