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喧嚣,彻底化为历史的余烬。
在深渊的回响之下,一场围绕着上古遗迹的、更为艰难的求生之路,正式开启。
决策既定,事不宜迟。陆尘没有给众人太多消化恐惧的时间,因为他知道,那道“凝视”的主人,同样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在简单地调息,并吞服了几枚柳扶风紧急炼制的、固本培元的丹药后,他便在萧月和柳扶风的搀扶下,带领着一支精简到极致的小队,再次踏入了满目疮痍的黑石城。
这支队伍,是太虚观目前最核心的力量。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刚刚宣誓效忠、对城内结构了如指掌的赵毅,以及两名在“薪火为阵”中道心最为坚韧的弟子,作为随行与护法。
他们没有从地面进入,而是通过赵毅提供的一条隐秘的战备通道,直达城市的地底深处。通道的尽头,是一片因【镇龙符文阵】激活而被强行震开的、巨大的地下空腔。湿润的泥土与破碎的岩石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仿佛尘封了万古的、苍凉而纯粹的灵气残留。
“就是这里了。”柳扶风闭上双眼,伸出手掌虚按着前方的黑暗,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与敬畏,“地脉的流向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的能量都指向了最深处。我们激活的,恐怕只是这座大阵最外围的……一圈涟漪。”
赵毅打开了战术头盔上的强光探照灯,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却仿佛被前方的虚空吞噬了一半,只能照亮前方十数米的范围。眼前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巨大青石铺就的古老甬道,石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水痕,但仔细看去,还能辨认出无数早已磨损的、玄奥复杂的符文刻痕。这些符文的风格与陆尘在太虚观所见的同出一源,充满了上古道纪那种古朴、宏大而和谐的气息。
“跟着我,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内。”柳扶风走在最前面,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落下,脚下似乎都有无形的波纹散开,与地脉的律动保持着同步。她像一个最谨慎的探路者,小心翼翼地避开着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因阵法被强行激活而残留的能量乱流。
众人跟在她身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越是深入,那股来自上古道纪的残留气息就越是浓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檀香和金属混合的味道,压力也越来越大,仿佛正走在深海之底。赵毅的探照灯在这里的作用越来越小,光线被严重扭曲,反倒是石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开始自发地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清辉,为他们照亮前路。
甬道两旁的石壁上,开始出现巨大的浮雕壁画。与太虚观那些描绘山川自然的壁画不同,这里的壁画充满了战争与对抗的意味。他们看到,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持着由星辰与雷霆铸就的武器,正在与一些无法名状的、由混乱线条和扭曲阴影构成的“东西”作战。背景则是破碎的天空和倾塌的大地,与陆尘在【镜海】中看到的末日景象如出一辙。
“这些是……我们的先辈?”一名弟子颤声问道。
“或许吧。”陆尘的声音很轻,“又或许,只是一个神话。但可以肯定的是,修建这座地下工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对抗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敌人。”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甬道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圆形穹顶空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空间的正中央,矗-立着的,并非众人预想中的祭坛或能量核心,而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碑。
或者说,是石碑的残骸。
它至少有百米之高,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岩石构成。石碑从中间断裂,上半部分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犬牙交错的断面。而仅存的下半部分,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尽管残破,但那股扑面而来的、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重量的苍茫与孤寂感,还是让每一个人都为之失神,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渺小感。
石碑的周围,是无数条深邃的沟壑,如同巨龙的经络,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消失在黑暗的尽头。那些沟壑底部,正是之前被点亮的【镇龙符文阵】的实体符文,此刻,它们的光芒已经黯淡下去,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纯净能量,如同呼吸般,在符文之间缓缓流动。
“这里……就是核心了。”柳扶风的脸色有些苍白,仅仅是站在这里,她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稳定自身与地脉的连接。
陆尘没有说话,他缓步上前,越是靠近石碑,那股沉重的压力就越大。走到石碑前十米处,他便再也无法前进。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源自石碑本身的“法则”,在排斥着一切外来者。
他没有强闯,而是就地盘坐下来,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那因重伤而显得有些虚弱的神念,在【通天箓】的引导下,化作一缕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信息流,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块破碎的石碑探去。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钟鸣,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石碑上那些残缺的、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上古符文,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开始逐一亮起了微弱的金光。
陆尘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解读这些符文,对他此刻的状态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负荷。每一个字符,都蕴含着庞大到足以撑爆普通修士识海的信息量和法则碎片。
萧月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扰到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陆尘的嘴唇开始干裂,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解开谜题的喜悦,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可见骨的震撼与……茫然。
“观主?”赵毅小心翼翼地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陆尘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着一种凡人能够理解的语言,来描述他刚刚看到的东西。
良久,他才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
“【镇龙】……我们都理解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苦涩。
“它镇压的,从来都不是任何实体意义上的‘龙’,也不是诡异。”
“它的作用,是【锚定】。”
“锚定?”萧月皱起了眉头,这个词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对,锚定。”陆尘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些,但那份震撼依旧挥之不去,“石碑上说,我们的这个世界,这片现实,是不稳定的。它像是一艘航行在无尽虚无之海上的孤舟。而【镇龙符文阵】的作用,就是船锚。它将我们的现实,‘锚定’在时空之中,防止它……倾覆,或者说,被另一种‘现实’所覆盖。”
这个解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毛骨悚然。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的是怪物,是污染,却没想到,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本身就是一座随时可能沉没的危船。
“被……另一种现实覆盖?”柳扶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那是什么意思?”
陆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那些破碎而恐怖的符文信息。
“石碑上……提到了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说出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梦之主】。”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所有人都感到了茫然。
“它说,在这片破碎大陆板块的最深处,在那被称为【万诡之巢】的深渊里,沉眠着一个古老到无法追溯其源头的伟大存在。”
陆尘的目光投向穹顶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那无尽的深渊。
“它没有实体,没有思维,甚至……没有清醒的意识。它只是在‘做梦’。”
“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它的梦境碎片,渗透到我们的现实中,就会化为我们所说的……【诡异之力】。而它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就是【诡域】。它梦中的那些扭曲的念头,就是那些杀之不尽的【诡则】怪物。”
“【天柱倾塌】,那场终结了上古道纪的大灾变,并非外敌入侵。”
陆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只是因为,那位【梦之主】,在那一天,做了一个……噩梦。”
死寂。
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赵毅和他身后的弟子们,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们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番话所蕴含的信息量。他们所对抗的一切,他们失去的亲人,他们为之奋斗的秩序,竟然……只是一个未知存在的一场噩梦?
萧月的脸上血色尽褪,她终于明白了,柳扶风所感受到的那道“凝视”,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敌意,不是审视。
那只是一个正在做梦的人,因为耳边有蚊子嗡嗡作响,于是半梦半醒之间,不耐烦地……睁开了一下眼睛。
而他们,就是那只蚊子。
“所以……”萧月的声音干涩无比,“我们激活【镇龙符文阵】,汇聚【万家灯火】,对它来说,就像是蚊子……狠狠地叮了它一口?”
“可以这么理解。”陆尘苦涩地点了点头,“我们惊扰了它的梦境。”
无尽的寒意,从每一个人的心底升起。
这已经不是强弱的问题了,这是维度上的碾压。人类的一切挣扎,在“梦”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荒诞和无力。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那名弟子代表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去对抗一个……神的梦?”
这个问题,问住了所有人。
是啊,该怎么办?
就在这股足以压垮一切的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众人时,陆尘却缓缓地,再次开口了。
“石碑上,还提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
“石碑的最后记载,上古的先辈们,在【天柱倾塌】的最后时刻,似乎启动了一个最终的自救方案。他们将所有【镇龙符文阵】的最高权限,以及对抗‘梦境’的终极武器,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被称为【地心星宫】的……终极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