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已带凛冽，江市的天色是灰调的铅蓝。
一周时间流水般逝去，转眼到了11月22日，沈杰希大婚的日子。
手机在床头震动，是沈杰希。
“云笙，下楼吧，接你的车到了。”
赵云笙应了一声，抓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
连日来的疲惫和星辉项目失利带来的低沉尚未完全散去，他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
电梯下行，金属门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
单元门推开，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然而，下一秒，他的脚步便钉在了原地——
不远处，那辆线条冷硬、辨识度极高的白色林肯飞行家，像一头安静的白色猛兽，蛰伏在清晨的薄雾里。
本能让他几乎想立刻转身。
但驾驶座的车门已被推开，李言之迈步下来。
他今日未着正装，一身质地上乘的深灰色羊绒衫搭配同色系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随性的清贵。
只是那通身沉淀下来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气场，并未因此减弱分毫。
“上车吧。”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赵云笙胸腔里那股难言的涩意“噌”地一下又冒起了头，他强压着：“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言之目光掠过他带着抵触的脸，淡淡道：“沈杰希说你司机临时请假，你也不想开车。我顺便接你过去。”
从江市到宁市，近三小时车程。赵云笙几乎要气笑，沈杰希这是又自作什么主张。
他攥了攥拳，终究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空间宽敞，却因身边人的存在而显得逼仄。
高级皮革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李言之身上的冷冽木质香调弥漫在空气里，熟悉又令人心烦意乱。
车子平稳汇入车流。
赵云笙目视前方，尽力忽略身旁的存在感。
然而，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双握着方向盘的、骨节分明的手——以及，无名指上那枚无比刺眼的铂金婚戒。
像一根针，时时刺着他敏感的神经。
最终，他败下阵来，闭上眼，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疲惫：“我最近没休息好，能睡会儿吗？你累了就换我开。”
“你睡吧。”李言之的回答依旧简洁，目光专注路况，侧脸线条冷硬。
赵云笙当然睡不着。
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回避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声的较量。
眼皮合着，其他感官却愈发敏锐——引擎低沉的运行声，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噪音，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
以及，那枚戒指在偶尔掠过车窗的光线下，反射出的、一闪而过的冷光，即使闭着眼，也仿佛能感受到那芒刺在背的注视。
路程过半，压抑感几乎达到顶点。
“前面服务区停一下。”赵云笙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飞行家缓缓停入车位。
赵云笙几乎是立刻推门下车，冷风扑面，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指尖触到那只李言之曾经留下的旧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
他动作顿了顿，终究没有拿出来，而是径直走向便利店，买了一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靠在车边，点燃一支烟，尼古丁吸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
他独自站着，背影在初冬的萧瑟里显得有几分孤直。
重新上路后，李言之依旧坐在驾驶位。
沉默再次蔓延，比之前更加厚重。
赵云笙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那些压抑了一路的疑问、不甘和怒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转过头，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顾先生呢？怎么不带你那位一起？”
李言之目视前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一瞬。
“他在国外。”他顿了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呢，没跟靖川一起？”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
赵云笙心头火起，他是什么意思？
是问没一起来，还是暗示他们是否没在一起？
以李言之的地位和消息网，会不知道自己这两年像个傻子一样在等什么？
会不清楚他和叶靖川现在的状态？
一股被愚弄、被轻视的怒火直冲头顶，他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火气，冲口而出：“时间到了自然会在一起！”
他以为会听到反驳或追问，没想到李言之只是极淡地、几乎叹息般地回应了一句：“有缘分的人，终会在一起。”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赵云笙燃烧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无力又憋闷的冰冷。
他彻底失了争辩的兴致，只觉得疲惫不堪。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正是“叶靖川”。
赵云笙下意识瞥了李言之一眼，对方的目光似乎也在那一瞬掠过他的手机屏幕。
他按下接听键。
“喂，靖川……”
“云笙哥！你在哪儿？”叶靖川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今晚一起吃饭吧！”
“今晚不行，参加朋友婚礼。”赵云笙尽量让语气正常，“怎么了？听起来很高兴？”
“见面再说！保证你也会很高兴的！”叶靖川卖着关子。
“不能现在告诉我？”赵云笙被他感染，语气也松快了些。
“不能！”叶靖川一口拒绝，声音雀跃，“你不是刚丢了星辉的项目吗？我这个消息，绝对能弥补你的损失！”
“真的假的？”赵云笙将信将疑。
“见面你就知道了！”
“行吧！”
挂了电话，因为星辉项目失利而笼罩心头的阴霾，似乎被叶靖川这通电话驱散了些许，赵云笙紧绷的嘴角不自觉缓和了几分。
然而，这丝刚升起的轻松，在他抬眼再次看到李言之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时，瞬间凝固——
那枚婚戒，在车窗外流泻的光线下，又一次狠狠扎进他眼里。
如果……如果根本没打算和他有任何可能，两年前为什么要提起那该死的“救命之恩”？
既然要让他报恩，为什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头却戴上了别人的戒指？
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当初为什么要提？！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被戏弄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他猛地闭上眼睛，将脸彻底转向车窗一侧，用假寐的姿态，筑起最后一道防线，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流。
剩下的一个多小时车程，成了名副其实的煎熬。
赵云笙僵着身体，感官却放大到极致，清晰地感受着身旁人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无数次，他想转身，想揪住李言之的衣领，想大声质问，想把所有憋屈和怒火都倾泻出来……
可每每话到嘴边，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从前——那些温暖的陪伴，那些不动声色的维护，那些他曾真切感受过的深厚情意……
满腔翻腾的心事，便在这矛盾撕扯中，一次次被强行按压回去，沉甸甸地坠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