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笙的意识如同漂流的浮木，在浅滩与深海的混沌间沉沉浮浮。
好几次，他用尽力气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李言之的身影始终如一端坐在对面的沙发里，姿态沉静优雅。
膝头摊开着一本精装书，指尖搭在书页边缘，像一幅精心构图的人物肖像。
每一次，没等赵云笙混沌的思绪凝聚成话语，那道清冽的嗓音便先一步穿透迷雾：
“‘云山秘境’项目是真的。你的设计方案，被李氏采纳了。”
这简短的一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赵云笙疲惫的心湖荡漾开来。随即又被更深的倦意吞没。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皮便不受控制地再次垂落，沉入断续的梦境。
当他终于彻底挣脱梦魇的缠绕，真正清醒过来时，落地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失去了正午的锐利，染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色，温柔地洒满了房间。
李言之似乎从未离开过那张沙发。
他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着，深色细条纹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形线条。
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证明时间的流动。
赵云笙揉了揉眉心，瞥见腕表时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不叫醒我？”
李言之闻声抬眸，合上膝头的书，动作从容不迫：“不忍心。你看起来……像是透支到了极限。”
他站起身，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去洗漱一下吧，晚餐准备好了。”
“嗯……” 赵云笙应了一声，伸展双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工作群早已被狂轰滥炸的未读信息和惊叹符号淹没。
他指尖滑动，只回复了三个字，简短有力，如同定海神针：是真的。
待他再次出现，冷水洗去了残存的睡意与脆弱。
一丝不苟的发型，挺括的衬衫领口，那个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赵云笙已然归位。
仿佛午后那个在李言之面前失态落泪的男人，只是日光投射下的一抹错觉。
而此刻，李氏集团内部，一场无声的风暴早已席卷了中下层员工的茶水间与通讯软件。
风暴的源头，是行政总厨接到的那条来自最高权限的、措辞简洁却不容置疑的指令：“全天候待命，四菜一汤。”
紧接着，是无数双眼睛目睹了那位今日在会议室里“大杀四方”的盛世建筑负责人，走进了李总监的私人办公室，并且，整整四个小时未曾露面。
各种揣测和低语发酵了一个下午，直到谜底伴随着主角的行踪揭晓——
李言之亲自引着赵云笙，走向了位于集团大厦最顶层、那扇只对李氏三位核心掌舵者敞开的、厚重的私密包厢大门。
那是李氏权力金字塔真正的顶端，象征着身份的无上尊荣与决策的核心地带。
踏入其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赵云笙对此毫不知情，只当是顶级财团令人咋舌的福利——
连这个非饭点的时间，也能享受到如此周全、高效的款待，仿佛整个后勤系统都在为他一人待命。
包厢门被侍者无声地推开。
恰在此时，最后一道菜肴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餐桌上。
清蒸东星斑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翡翠虾仁颗颗饱满晶莹；
脆皮乳鸽泛着诱人的焦糖色；肉蟹已被精细拆解，雪白的蟹肉盛在蟹壳中；
旁边是翠绿的清炒时蔬和一盅汤色清亮、香气内蕴的滋补炖汤。
主食则是一份香气扑鼻的雪花牛肉炒饭，粒粒分明。
赵云笙落座，目光扫过堪称艺术品的佳肴，尤其在那盘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蟹肉上停留了片刻。
一丝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忍不住问道：“这是……刚做的？这个时间点，厨房的效率……”
“有需要，他们会配合。”李言之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安排。
赵云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轻叩，脆皮乳鸽的香气，瞬间将他拉回大学城后街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小店。
五个年轻的身影挤在狭小的桌旁，为一只鸽子赞不绝口、分食殆尽的场景历历在目。
而那盘剔透的蟹肉……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曾抱怨过剥壳的麻烦。
心口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对面的李言之。
李言之正用公筷为他布菜，动作优雅自然，仿佛洞察了他的注视。
他将一块饱满的蟹肉放入赵云笙面前的碗中，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不必看我。我只是吩咐厨房按需准备。况且……”
他顿了顿，抬眼迎上赵云笙的目光，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这样的机会，或许，也就仅此一次。我只是想……招待好你。”
赵云笙喉结微动，垂下眼帘。
心头那阵悸动被一丝理智强行压下：他对沈杰希，大概也会如此周到细致吧？
“多喝点汤。”李言之将一盅温热的炖汤推近些，“安神，助眠。”
“嗯……”赵云笙低声应着，舀起一勺汤，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太好意思直视李言之的眼睛。
一丝陌生的尴尬在空气中流转——难道，正是因为无法回应对方更深的情感，才会觉得不自在吗？
李言之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凝滞。
他放下汤匙，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拂过：“赵云笙，我们只是朋友。”
他顿了顿，字句清晰，“如果将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
赵云笙终于再次抬眼，目光如炬，穿透那层平静的表象，问出了心底盘旋已久的疑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别人也一样吗？”
李言之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几秒钟的静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再次拿起公筷。这一次，他的目标依旧是那盘晶莹的蟹肉。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珍重，声音轻得像叹息：“大概……就像一场告别吧。这样的机会，确实不多。好好吃完这顿饭，然后……”
他后面的话隐没在未尽之意中，像“好好上路”般糟糕的意境。
“不会说话就闭嘴！”赵云笙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夹起一颗虾仁，带着点粗鲁的力道，径直塞进了李言之微启的唇间！
动作突兀、霸道，却又带着一种熟稔到骨子里的亲昵！
“……我知道了！” 他几乎是低声吼道，仿佛要用这个动作堵住所有即将涌出的悲伤与苍凉，“下次我请你！”
李言之猝不及防，被虾仁堵住了后面的话，瞬间愣住。
温热的触感在唇齿间弥漫开，随即，一抹极其罕见的、带着窘迫的红晕，迅速从他冷白的耳根蔓延至脸颊：“下次……是几月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