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市到江市,近十四小时的漫长车程,几乎榨干了赵云笙最后一丝精力。
当领航员终于驶入熟悉的地下车库,他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踏进家门,时针已压在深夜十一点的位置。
身体像被拆解重组过,他几乎是摔进沙发里的。
皮质表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他却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
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眼睛发涩,微信群里堆积的消息弹了出来。
最上方是沈杰希发来的电子请柬,红底金字的喜庆设计,宣告着他本月22号的婚礼。
赵云笙有些恍惚地盯着那日期。
仿佛昨日还在校园里插科打诨,转眼间,沈杰希竟也要迈入婚姻了。
的确,他们都已三十了。
周宁也稳定了下来,交了女友;凌天依旧形单影只。
「怎么这么突然?」他指尖僵硬地敲出一行字。
「老赵!你终于冒泡了!」周宁几乎是秒回,带着惯有的咋呼,「半天没动静,我还以为你跟李言之一样,也悄无声息退群了呢!」
“李言之”三个字如同细密的针,精准刺入赵云笙胸口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沈杰希赶紧打圆场:「不算突然啦,是我妹妹的同学,认识很久了,一直……对我挺上心的。」
「我不一定有时间,」赵云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回复显得平静如常,「做伴郎肯定不行。不过,三个小时车程,赶去喝杯你们的喜酒,应该可以。」
凌天的信息紧随其后:「那我和周宁先开车过去。话说……要不要顺便试着联系下言之?来不来随他。」
群里安静了几秒。
赵云笙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凌天试探的眼神。他跟李言之的过往已众所周知。
他沉默了一瞬,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敲下回复:
「他退了群,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信息刚发送出去,沈杰希的私聊窗口就弹了出来:「怎么回事?听你这语气……莫非,你找到言之了?」
赵云笙闭上眼,眼前闪过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端庄的、泪流满面的、痛苦的,种种形象交叠在一起。
「嗯,」他回道,「不久前,见过一面。」
「那不正好了!」沈杰希似乎有些急切,「趁我结婚这个机会,大家见一面,把话说开不好吗?」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赵云笙一字一顿地敲着,每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早已麻木的神经,「见面也只是徒增烦恼。你若问我的意见,我希望我们……不见面。」
屏幕那端沉默了良久,最终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赵云笙没再回复,将手机扔到一旁,设置了清晨七点的闹钟,然后把自己深深埋进被褥之中,仿佛想用黑暗和寂静吞噬掉所有翻腾的思绪。
然而睡眠并未降临。
第二天清晨,他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睛里布满血丝。
随后,他拧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在脸上,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冰冷的刺激让他短暂清醒,但那份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和眼中的红痕,却昭示着一夜无眠的事实。
早上八点半,他准时推开盛世设计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
宽敞的空间里,核心团队的十几人早已正襟危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气味和一种被紧急召集的凝重。
然而,在疲惫之下,更多的是一种因赵云笙回归而被重新点燃的、紧绷的斗志。
赵云笙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简单的深色衬衫,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决心。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走到那块巨大的白板前,拿起笔,目光扫过全场:
“时间紧迫,客套话免了。星辉的项目,是我们今年,也可能是未来几年内,所能接触到的最顶级、最具影响力的项目之一。评审提前,是挑战,也是机遇——打乱了我们节奏,同样也打乱了竞争对手的节奏。”
他转身,在白板上划下第一条线:“现在,我们把方案从头到尾,撕开揉碎过一遍。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一日,盛世的会议室气氛紧绷。
争论声、键盘敲击声、白板笔书写时的沙沙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气味,构成了主旋律。
赵云笙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主导着讨论,凝神倾听,时而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时而又在白板上飞快地演算、勾勒。
他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的世界里,用高强度的脑力活动填满每一秒,不给悲伤和回忆任何可乘之机。
直到窗外天色彻底暗下,华灯初上,初步的复盘和攻坚方向才基本确定。
赵云笙放下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稳定:“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十点,我们迎战星辉的评审团。”
众人带着满身疲惫和重新燃起的战意陆续离开。
最终,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人,独自面对着满白板密密麻麻、如同战场地图般错综复杂的图表、公式和灵感碎片。
巨大的、被强行压抑了一整天的疲惫感,此刻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用力捏着发胀的鼻梁,试图缓解那几乎要裂开的头痛。
而就在这片战后废墟般的寂静里,一个被他忽略的、致命的变数,正悄然潜伏——
他此刻还万万没有想到,在那份即将到来的星辉项目最终评审团名单上,“李言之”三个字,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