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年春末的雨,下得绵密又绵长,把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门诊楼淋得发潮。云飞刚用听诊器听完一位老人的心肺,收回手时,指腹还带着胸腔传来的微弱震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混着雨声和菜市场的喧闹:“今天雨大,你上班路上慢点,我刚买了新鲜的春笋,给你腌点笋干寄过去,炒肉吃香。”
他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回语音时声音放得轻:“您别去菜市场了,雨大滑脚,笋干不用急着腌,等天晴了再说。”母亲很快回过来,语气里带着点固执:“没事,我穿了雨靴,这笋刚冒头嫩得很,腌晚了就老了。你在医院记得带伞,别淋着。”
挂了语音,云飞摩挲着听诊器的金属探头——冰凉的触感里,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踩着雨靴去村口买菜的样子。那时他腿不好,母亲总在雨天挎着菜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篮子里除了家里要吃的菜,总不忘多买根糖葫芦,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递给他时还带着点温热。
没过三天,母亲寄的笋干就到了。包裹用防水布包了两层,拆开时还带着点潮气,里面装着两小罐笋干,用玻璃瓶装着,瓶盖拧得紧紧的。附了张纸条,字迹被雨水洇得有点模糊:“笋干晒了两天,没完全干透,你收到了放阳台晾晾,别发霉;炒的时候多放点肉,笋吸油,不然柴得慌。”
云飞把笋干放在阳台的窗台上,每天上班前都要翻晾一遍。阳光好的时候,笋干的清香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周末休息,他照着母亲说的,切了块五花肉,和笋干一起炒——肉香裹着笋的鲜,一口下去,竟和小时候母亲炒的味道分毫不差。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母亲,配文“好吃,比食堂的菜香”,母亲秒回了个笑脸,后面跟着句“喜欢就好,吃完了再给你腌”。
六月初,医院组织下乡义诊,云飞主动报了名。出发前一晚,他给母亲打电话,说要去乡下待一周。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问了半天:“乡下住的地方干净吗?有没有蚊子?要不要带点花露水?”云飞一一应着,说“医院都准备好了,您放心”。挂了电话,他却在行李箱里看见母亲偷偷塞的花露水——还是去年夏天买的,瓶身上贴着张小纸条:“睡前喷点,蚊子不咬。”
义诊的村子在山脚下,路不好走,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第一天忙到傍晚,云飞才在村卫生室的角落里找到微弱的信号,给母亲发了条消息:“一切都好,别担心。”母亲没回,直到半夜,他才收到她一小时前发的语音,声音里带着点慌:“半天没收到你消息,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乡下蚊子多,记得喷花露水。”
义诊的第五天,云飞遇到个腿受伤的小孩,和他小时候的情况有点像。小孩怕疼,哭着不肯做检查,云飞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母亲塞给他的水果糖——是橘子味的,和他小时候受伤时母亲哄他的糖一样。“乖,吃完糖就不疼了,”他像母亲当年那样,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小孩果然止住了哭,乖乖配合检查。
给小孩处理完伤口,云飞坐在村卫生室的门口,看着远处的山,突然想起母亲当年扶着他学走路的样子。那时他总哭,说“疼”,母亲就蹲下来,手里攥着颗糖,说“走完这步就给你糖吃”,一步一步,把他从蹒跚学步的小孩,扶成了能独立前行的大人。
义诊结束回到医院,云飞第一时间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里问东问西,从“乡下的饭合不合胃口”问到“有没有晒黑”,最后才说:“你爸今天去地里摘了黄瓜,脆生生的,我给你寄点,夏天吃着解暑。”云飞笑着说“不用寄,我周末回家吃”——他突然想回家了,想尝尝母亲腌的黄瓜,想看看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怎么样了。
周末回家,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母亲挎着菜篮子往回走,篮子里装着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看见他,母亲的脚步一下子快了起来,菜篮子晃得厉害:“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云飞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沉甸甸的:“想您做的黄瓜炒蛋了,就回来了。”
走进院子,月季开得正盛,父亲坐在花坛边,给花浇水。看见云飞,笑着说:“你妈早上还说,你要是回来,就给你炒黄瓜炒蛋。”母亲走进厨房,很快就传来切菜的声音,云飞跟过去,想帮忙,被母亲推了出来:“你坐着陪你爸说话,我很快就好。”
吃饭时,母亲不停地往他碗里夹黄瓜炒蛋:“多吃点,这黄瓜是刚摘的,新鲜得很。”云飞扒着饭,看着母亲碗里几乎没动的菜,把盘子里的鸡蛋往她碗里拨:“您也吃,这个鸡蛋嫩,您牙口不好,正好。”母亲笑了笑,又把鸡蛋拨回他碗里:“我不爱吃鸡蛋,你吃。”他知道,母亲不是不爱吃,是总把新鲜的、好吃的,都留给最在意的人。
下午,云飞陪着母亲去村口的菜园。母亲挎着菜篮子,蹲在地里摘豆角,动作熟练得很。“你看这豆角,长得多好,”母亲举起一根豆角,笑着说,“等会儿给你摘点,回去炒着吃,比超市买的香。”云飞蹲下来,帮着摘豆角,手指碰到沾着泥土的豆荚,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比在医院里接诊病人,更让人觉得踏实——没有听诊器的冰凉,没有处方笺的沉重,只有泥土的清香,和母亲轻快的笑声。
傍晚,云飞要回医院了。母亲帮他收拾行李,往里面塞了袋刚摘的豆角,说“回去炒着吃”;又塞了罐她自己腌的黄瓜,说“夏天没胃口,就着粥吃”;最后,她从菜篮子里拿出个西红柿,擦了擦,递给云飞:“路上吃,刚摘的,甜得很。”
云飞接过西红柿,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和小时候母亲递给他的西红柿,味道一模一样。“您也吃,”他把西红柿递回去一半,母亲摇了摇头:“你吃,我家里还有。”车子开动时,他从车窗里往外看,母亲还站在菜园边,挎着菜篮子,挥着手,像幅安静的画。
回到医院,云飞把母亲摘的豆角炒了,分给同事吃。同事尝了,都说“好吃,比食堂的菜香多了”,云飞笑着说“我妈种的,肯定香”——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就像小时候母亲拿着他的满分试卷,跟邻居炫耀“我儿子考了第一”那样。
七月初,医院来了个重症病人,云飞跟着导师忙前忙后,连轴转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他刚走出手术室,就看见护士长手里拿着个包裹:“云飞,你家里寄来的,说是急件。”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件新织的薄毛衣,还有一张纸条:“看新闻说市里降温了,给你织了件薄毛衣,早晚穿,别冻着;你爸说你忙,让你别总熬夜,记得吃饭。”
云飞摸了摸毛衣,针脚细密,是母亲一贯的样子。他想起这三天,忙得连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母亲肯定是担心了,才特意织了毛衣寄过来。他走到走廊的窗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声音有点沙哑:“妈,毛衣收到了,很暖和,您别担心,我挺好的。”母亲在电话里笑了:“收到就好,你忙归忙,记得吃饭,别累着。”
八月中旬,云飞的生日到了。他自己都忘了,母亲却记得清清楚楚,早上一早就发来语音:“儿子,生日快乐,今天记得吃碗长寿面,妈给你煮了鸡蛋,让你爸去镇上寄,中午就能到。”中午,他收到了母亲寄的鸡蛋,装在泡沫盒里,每个都用软纸包着,一个都没破。他煮了碗长寿面,磕了个鸡蛋在里面,吃着吃着,就想起小时候过生日,母亲总会煮两个鸡蛋,说“吃了鸡蛋,长得高”。
九月初,学校给优秀医生发了笔奖金,云飞没给自己买东西,而是给母亲买了台新的缝纫机——母亲那台旧缝纫机,用了十几年,早就不好用了,每次缝衣服都要费很大劲。他把缝纫机寄回家,附了张纸条:“妈,这台缝纫机好用,您缝衣服不用那么累了。”
母亲收到缝纫机,特意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点开心,又有点心疼:“花这钱干嘛,旧的还能用呢。不过这新的就是好用,刚给你爸缝了条裤子,快得很。”云飞笑着说:“您喜欢就好,以后缝衣服轻松点。”他能想象到,母亲坐在新缝纫机前,缝衣服时的样子,肯定比以前开心多了。
十月末,云飞轮休,回了趟家。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母亲坐在新缝纫机前,缝着件浅灰色的毛衣,阳光落在她身上,暖烘烘的。“回来啦,”母亲抬起头,笑着说,“这毛衣快缝好了,给你冬天穿,比买的暖和。”云飞走过去,看着缝纫机上的毛衣,针脚细密,比以前缝得好多了:“您缝得真好看,辛苦您了。”母亲摇了摇头:“不辛苦,给我儿子缝衣服,高兴。”
中午吃饭时,母亲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糖醋里脊、番茄炒蛋、炖鸡汤,还有云飞最爱吃的蒸红薯。她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多吃点,这鸡汤炖了一早上,补身体。”云飞扒着饭,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他从需要母亲照顾的小孩,长成了能保护母亲的大人,而母亲,却慢慢变老了。
下午,云飞陪着母亲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手里拿着针线,给毛衣缝扣子,云飞坐在旁边,帮她穿针引线——母亲眼睛不好,穿针总是要费很大劲。“你小时候,穿针都是我帮你,”母亲笑着说,“现在反过来了,你帮我穿针。”云飞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酸:“以后穿针的事,都交给我。”
傍晚,云飞要回医院了。母亲帮他收拾行李,把刚缝好的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里:“冬天冷,记得穿,别冻着。”她还往箱子里塞了袋刚炒的瓜子,说“值班的时候饿了吃”;塞了罐她自己腌的笋干,说“炒肉吃香”。
车子开动时,云飞从车窗里往外看,母亲站在院子门口,挥着手,手里还攥着那根没缝完的针线。他摸了摸行李箱里的毛衣,又看了看口袋里母亲塞的水果糖,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听诊器,是守护病人的责任;而母亲手里的菜篮子和缝纫机,是守护家的温暖。这两份责任和温暖,像两条平行线,却因为彼此的牵挂,紧紧地连在一起,成了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光。
日子就这样在听诊器的震动和菜篮子的清香里慢慢过着。云飞在医院里越来越成熟,能从容地应对各种复杂的病情,能耐心地安抚病人的情绪;母亲在家里,守着菜园,缝着衣服,偶尔给云飞寄点家里的吃食,发段院子里的视频。他们之间的日常,还是那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小事——是母亲问“毛衣够不够暖”,是云飞说“您别太累”;是包裹里的笋干,是电话里的叮嘱。
这些小事,像春雨滋润大地那样,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彼此的心田,让这份母子情,在岁月的流逝里,越来越深厚,越来越温暖。云飞知道,不管他在医学的道路上走多远,不管他接诊多少病人,母亲的菜篮子和缝纫机,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让他能带着这份牵挂,勇敢地前行,去守护更多人的健康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