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
好家伙，今天这玉清殿里的气氛，那可真是绷得紧紧的，一根针掉地上估计都能吓人一跳。平常虽说也庄重，但今天这感觉不一样，空气里都像是掺了火药沫子，就等着哪来点火星子，“嘭”一下就炸开。
道玄真人坐在最上头那把椅子上，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啥喜怒，就跟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似的。可底下坐着站着的，谁心里不是七上八下？左右两边，青云门七脉的首座们一个个板着脸。田不易那张胖脸，这会儿绷得跟石头一样硬，腮帮子上的肉都鼓着，明显是在强压着火气。旁边水月大师更是冷若冰霜，眼神扫过去都带着冰碴子。风回峰的曾叔常，平时挺随和一人，这会儿也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客座那边，分量更重。天音寺的普泓上人，闭着眼睛，手里慢慢捻着佛珠，像是老僧入定，可那微微颤动的眼皮，显露出他内心绝不像表面这么平静。他身边坐着普空等两位神僧，脸色铁青，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另一边，焚香谷的上官策端着茶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他身后站着的李洵和燕虹，也是眼高于顶，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大殿正中央，就站着张小凡一个人。孤零零的，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棵小树苗，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有审视，有怀疑，有冷漠，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脑袋耷拉着，恨不得埋进胸口里，两只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半是吓的，另一半，是心里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在撑着。
李天站在大竹峰弟子队伍的最前面，表面上看着挺平静，其实心里头那根弦早就绷紧了。他暗地里早就把神识放了出去，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悄笼罩着整个大殿，尤其是高坐在上首的戒律长老——苍松道人。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可不是啥省油的灯。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张小凡！”
一声断喝，跟打了个闷雷似的，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把好些弟子都吓得一激灵。正是苍松道人开口了。他身为戒律长老，这一嗓子带着十足的威严，还有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身为青云门弟子，吃的是青云门的饭，练的是青云门的法！可你身上，却藏着天音寺绝不外传的秘法‘大梵般若’！这事，流波山上众目睽睽，你赖不掉！”苍松目光如电，死死钉在张小凡身上，“今天，当着掌门真人、各位首座，还有天音寺、焚香谷道友的面，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这大梵般若，你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偷来的？是不是私下里跟魔教妖人有了勾结，他们赏给你的？！”
好家伙！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可真够狠的！不光说偷学，直接往“勾结魔教”上引，这是要把张小凡往死里整啊！
坐在上头的道玄真人和下面的田不易，心里同时“咯噔”一下。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李天之前的提醒瞬间在脑海里闪过。两人体内修炼多年的真气不约而同地悄悄运转起来，护身的灵光在道袍底下若隐若现，虽然没亮出来，但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这边苍松话音还没落稳当呢，那边焚香谷的上官策就阴恻恻地接上了话茬：“苍松道友说得在理！佛道两道功法，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容，同修乃是大忌！你张小凡隐瞒了这么久，要不是在流波山被逼到绝路上，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这里头要是没鬼，谁信？！说！是不是那个鬼王宗的妖女碧瑶教给你的？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天音寺的普空神僧脸色也很难看，沉声道：“张师侄，大梵般若是本寺镇派之法，绝非儿戏。今日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天音寺，无法对天下正道同道交代！”
好嘛，青云戒律长老、焚香谷代表、天音寺高僧，三方巨头，你一言我一语，句句诛心，尤其是苍松和上官策，话里话外都往魔教身上引，这压力，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是换个老江湖来，估计也得腿软。
张小凡脸白得跟纸一样，没有一点血色。他死死咬着嘴唇，都能尝到一丝血腥味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那个下雨的夜晚，草庙村破败的佛像前，普智师傅那张慈祥又带着疯狂的脸，还有他临死前，用尽力气抓着自己的手，反复叮嘱的那个“承诺”……
“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说了，师傅他……他最后的一点名声就全完了……”
这个傻小子，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想的，竟然还是维护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根源的老僧，可能仅存的那一点点体面。他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沉默。用沉默对抗所有的质疑和逼迫，用沉默守护那个沉重得快要把他压垮的秘密。
看着张小凡这副打定主意当闷葫芦，任凭发落的倔强模样，田不易心里跟刀绞一样，又急又气又心疼。他恨不得冲上去替徒弟辩解，可想起昨晚静室里商量好的计划，只能硬生生把这股火憋回去，憋得胸口生疼。
大殿里的气氛，因为张小凡的沉默，变得更加压抑和危险。苍松道人的眼神越来越冷。
就在这节骨眼上，年轻一辈的弟子里，有人看不下去了。
“掌门师伯！诸位师长！”
一个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众人看去，只见小竹峰那位容貌绝世、气质清冷的陆雪琪，毅然从弟子队列中走了出来，对着上首躬身行礼。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朗声道：“张师弟他为人如何，众位同门有目共睹。他性子质朴，心地纯善，在流波山上，为了救援同门，不惜以身犯险，身受重伤！弟子陆雪琪，愿以自身性命担保！张师弟他，绝无可能勾结魔教！”
她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突如其来的担保，让大殿里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风回峰的曾书书一看陆雪琪带头了，也赶紧跳了出来，忙不迭地说：“对啊对啊！掌门师伯，您可要明察啊！小凡他这个人我最了解了，脑袋一根筋，傻乎乎的，有时候轴得让人想揍他！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嘛！他练那个功法，肯定是有天大的苦衷！说不定是被人骗了！”
龙首峰的林惊羽，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被这样围攻，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大步上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掌门！各位师叔！我林惊羽和小凡一同在草庙村长大，他最是重情重义！说他勾结魔教，残害同道，这绝对不可能！请掌门一定要查清楚，还小凡一个清白！”
就连站在李天身旁不远处的苏清瑶，也收到了李天一个细微的眼神示意。她深吸一口气，也走上前，声音清越悦耳，却同样坚定：“弟子苏清瑶，也愿为张师弟作保。无论是在死灵渊下，还是在流波山中，弟子亲眼所见，张师弟每次遭遇魔教之人，皆是奋不顾身，殊死搏斗，其对师门的忠心，天地可鉴！功法来历或许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该与‘勾结魔教’这等重罪混为一谈！”
这几个人，陆雪琪是这一届七脉会武的榜眼，天赋绝伦；曾书书是风回峰首座之子，机变百出；林惊羽是龙首峰苍松道人的高徒，资质超群；苏清瑶虽入门稍晚，但展现出的潜力和心性也备受瞩目。他们几个年轻一代的翘楚接连站出来力保张小凡，分量可不轻。
顿时，大殿里不少青云弟子都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是啊，张小凡平时看着憨厚老实，不像是个坏人，要说他勾结魔教，确实有点难以让人相信。气氛似乎朝着对张小凡有利的方向转变了一些。
然而，高坐在上的苍松道人，却像是根本没听见这些担保一样。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狠厉，死死地盯着张小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更强的压迫感，如同重锤般砸向大殿中央那个孤独的身影：
“张小凡！担保？担保有什么用！担保能解释清楚你身上的大梵般若吗？你闭着嘴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吗？就是心虚了吗？！说！你的大梵般若，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魔教给你的？！”
他一步紧似一步，一句狠过一句，那架势，分明是不把“勾结魔教”的罪名坐实决不罢休！
张小凡被他这气势压迫得浑身发抖，脑袋里嗡嗡作响，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那沉重的秘密几乎要脱口而出。田不易也眼看就要按捺不住，准备不管什么计划先拍桌子骂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
一个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又清晰无比地，传遍了玉清殿的每一个角落：
“哎，苍松师伯，上官师叔，还有普空大师，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何必对着一个入门没几年的小师弟，这般咄咄逼人呢？”
这声音不高，却像是有种奇特的魔力，一下子把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给戳破了一个口子。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大竹峰弟子队列里，那个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容的李天，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是那副好像啥都不太在乎的表情，溜溜达达地走到大殿中央，站到了浑身紧绷的张小凡身边，还伸手轻轻拍了拍张小凡的后背，示意他放松点。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高座上那些大佬们，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关于我小凡师弟身上这大梵般若的来历嘛，”李天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没各位想的那么复杂，更跟什么魔教扯不上半文钱关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这才慢悠悠地把昨晚和掌门、普泓上人商量好的那套说辞，用更口语化的方式讲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小凡他呢，小时候命苦，还没拜入咱们青云门之前，在山野里流浪，碰巧遇上了一个游方的老和尚。那老和尚看他孤苦伶仃的，怪可怜的，一时心软，就教了他几手佛门里头最基础的打坐练气的法门，跟他说，没事练练，能强身健体，少生病。也没告诉他这功法叫啥名，更没提自己是哪座庙的。”
“小凡那时候才多大点？懂个啥？就觉得老和尚是好人，教的东西肯定也是好的，就老老实实记下了，偶尔练练。后来嘛，机缘巧合，被田师……被我师傅带回了大竹峰，正式拜入青云，开始修炼咱们的太极玄清道。”
李天说到这里，两手一摊，做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这一练，坏菜了。他慢慢发现，以前老和尚教的那套东西，跟咱们青云的道法，好像有点不对劲，互相打架似的。可这时候，那佛门的底子已经打下了，想改都难了。再加上我这师弟，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死心眼，特别重承诺。他一直记着对那无名老和尚的承诺，没把这事往外说，所以就一直瞒了下来。”
他看向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语气变得诚恳起来：“这次在流波山，大家都知道的，情况多危急？为了从魔教妖人手里救回人，小凡他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已用了这压箱底的本事，结果就暴露了。说到底，他这不是偷学，更不是勾结魔教，反而是为了救同门，才惹出了这场风波。要说有错，大概就错在太老实，太死心眼，把对一个陌生老和尚的承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李天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合情合理，一下子就把张小凡从一个“疑似勾结魔教的嫌犯”，扭变成了一个“重诺守信、为救同门被迫暴露秘密的憨厚少年”。这形象转变，可太大了！
站在他旁边的张小凡，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懵了。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天，脸上全是惊愕和焦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想喊出来：“七师兄！不是这样的！那老和尚他有名字！他是普智……”
可就在他刚要喊出那个名字的瞬间！
一股温和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把他整个人给罩住了！不仅身体动弹不得，连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拼命地用眼神向李天示意，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困惑和挣扎，仿佛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能说出真相？”
李天表面上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是在暗暗叹气：‘傻小子啊傻小子，你现在把真相吼出来，是痛快了，可然后呢？天音寺的脸往哪放？普智神僧立马变成杀人狂魔！青云和天音寺几百年的交情还要不要？到时候，愤怒的天音寺，为了脸面，会怎么对你？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又会怎么借题发挥？你还能有活路吗？先过了眼前这关，保住小命再说吧！’
他完全无视了张小凡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焦急目光，对着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再次躬身，语气更加诚恳：“掌门师伯，普泓大师。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小凡师弟他……就是性子太轴，认死理，觉得答应了别人的事，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做到。这才造成了今天的误会。还望掌门和大师，念在他救同门有功，性子憨直，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李天这番话说完，整个玉清殿，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从李天身上，转移到了最高处——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的脸上。最终的裁决权，就在这二位手中了。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戒律长老苍松道人，在李天说出那番“合情合理”的解释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是浓浓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