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一间隐秘的静室之内。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道玄真人端坐上首,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波澜暗涌。田不易坐在下首,胖脸紧绷,一双小眼睛不时看向门口,显得焦躁不安。李天则静立田不易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神识却时刻关注着一切。
终于,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小道士恭敬地引着两人入内。当先一人,身着朴素僧袍,面容慈和,眼神睿智而深邃,周身隐有佛光流转,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法相。
双方见礼,并无过多寒暄。道玄直接布下隔音结界,目光看向普泓上人,沉声道:“普泓道友,想必我传讯中所提之事,你已明了。今日请道友前来,便是想当面厘清那段公案,事关我门下弟子张小凡,亦关乎……草庙村那桩惨案。”
普泓上人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与沉重:“阿弥陀佛。道玄道友所言甚是。此事困扰老衲多年,亦是天音寺之殇。今日,便由小徒法相,将当年他所见所知,以及……以及普智师弟临终前的忏悔,如实道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法相身上。
法相俊朗的脸上露出痛苦与挣扎之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事情,要从多年前说起……普智师叔一生宏愿,便是参破长生之谜,融合佛道,窥探天道至极。他……他游历至青云山下草庙村时,偶遇身具慧根的张小凡施主,认为他是实现宏愿的关键……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法相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悔恨:“他欲将天音寺至高法门‘大梵般若’传授于张施主,希望他能同时修习青云道法,验证佛道融合之路……然而,青云门规森严,他深知此事难成。加之……加之他当时身上携有一件至邪之物——噬血珠!”
“噬血珠?!”田不易骇然出声,显然知道此物凶名。
法相沉重地点头:“噬血珠邪力侵蚀心神,普智师叔虽佛法精深,亦难免受其影响,心魔渐生……那夜,在草庙村外,他与一位神秘黑衣人(苍松)交手,重伤之下,邪力彻底爆发,心神失守……竟……竟做出了屠戮草庙村这等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屠戮草庙村”这几个字真真切切从法相口中说出时,道玄和田不易还是如同被晴天霹雳击中,浑身剧震!
道玄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猜到那黑衣人来历不凡,猜到草庙村惨案另有隐情,却万万没想到,制造这起惨案的,竟然是天音寺德高望重的普智神僧!
田不易更是“腾”地站了起来,胖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惊骇、愤怒,以及……随后涌起的,对张小凡那铺天盖地的心疼!
“是普智……竟然是普智?!”田不易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后的愤怒和心痛,“那小子……那傻小子!他一直以为那老僧是好人!是恩人!他守着这个所谓的‘承诺’,瞒了这么久!受了多少委屈和质疑!他……他要是早知道……”
田不易猛地转头看向李天,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老七!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初逼着他,劝着他把事情说出来,以这傻小子的倔脾气,他恐怕到死都会守着这个狗屁承诺,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到时候……到时候在所有人面前,他被指责偷学天音寺功法,百口莫辩,而真相却是……却是他的‘恩人’,就是杀他父母、屠他全村的凶手?!这……这让他如何承受?!这比杀了他还残忍啊!”
想到那种可能,田不易这铁打的汉子,眼圈都忍不住红了。他此刻无比庆幸,庆幸李天当初的“多管闲事”,庆幸这个七弟子看得远比他们这些老家伙更远、更透!
道玄缓缓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内心也极不平静。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李天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有惊叹,有赞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可。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弟子敢夜闯玉清殿,敢说出那番看似狂妄却深谋远虑的话。此子之心性、之眼光、之担当,远超同侪,甚至……已不在他们这些老辈之下!
就在这时,李天上前一步,对着普泓上人和道玄真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众人被真相灼烧的心头:
“掌门师伯,普泓大师。如今真相已然大白。那么,张小凡之事,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并非偷学天音寺绝学!而是受害者普智大师,在心神失控、酿成滔天大罪之后,出于补偿或是未竟的执念,强行将‘大梵般若’灌注于他这个无辜稚子体内!他被动地承受了这份沾染着血海深仇的‘馈赠’!”
“他不仅是草庙村惨案的遗孤,更是普智大师疯狂行为的直接受害者之一!他身上的大梵般若,不是罪证,而是……另一道刻在他身上、无法磨灭的伤疤!”
李天的话语,如同利剑,彻底劈开了笼罩在张小凡身上的“罪责”阴云,将他的身份,从一个潜在的“背叛者”和“偷学者”,彻底扭转为一个命运多舛、承受了无尽痛苦的“受害者”!
静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李天那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回荡,重塑着他们对整件事的认知。
道玄眼中精光闪动,缓缓颔首。
普泓上人面露悲戚与愧疚,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李师侄所言,字字诛心,却……确是实情。是天音寺,亏欠了张施主,亏欠了草庙村亡灵……”
田不易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杯乱响,他红着眼睛,低吼道:“妈的!这下,看谁还敢说老子的弟子是叛徒!是偷学!”
真相,虽然残酷,却终于为那个倔强而善良的少年,撕开了一道通往生机的裂缝。
(本章完)